她的神情那么疲惫:“我很久没有对人说这么多话了,谢谢你,马煜。”
马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把手轻轻覆在桑离交握着的冰冷的手上,他的神情安然,他的笑容美好。他说:“桑离,有人倾听是种幸福。如果你愿意讲,那么就把你的故事交给我,然后我们埋葬它,重新生活。”
他的手干燥而温暖,有力地攥紧她,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手抽出来,可是她的内心却那么清楚自己迷恋这样的温暖。她听见他说:“桑离,日子总是要向前的,如果你愿意,我们都在你身边……”
如果你愿意。
桑离的眼角渐渐湿润,在午夜时分的“你我咖啡”,那些旧日时光如同快速闪过的电影镜头,跳跃着、滚动着,来到她面前,来到他们面前。
原来,她没有放得下,始终没有放得下。
如果没有马煜,或许也会有别人—总是要有那样一个人,救赎她。
那么,就这样吧,其实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毕竟,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自己总是需要一个朋友的。
桑离闭上眼,任由马煜握住自己的手,而自己,试图握住那些流年里匆促的步伐。
(B)
第一次见到向宁那年,桑离十四岁。
那是一个课间,有人在教室门口喊:“桑离有人找。”
桑离急忙走出教室,才发现在门口找自己的是田淼。
桑离很惊讶,眼神也很戒备。相比之下田淼的眼神比较大胆、比较不屑,她两手抄在衣兜里,下巴仰得高高地看桑离:“我妈今晚要带我回姥姥家,你爸要值班,让我把钱给你,晚上自己买饭吃。”
她伸出手,捏着五元钞票的一角,神色倨傲得压根不像一个十三岁的孩子。
桑离紧紧盯着田淼看了几眼,两个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带着那些让周围人们所纳闷的恨意。过了会儿,桑离终于还是伸出手准备接过纸币,然而就在快要接到钞票前的一瞬间,田淼突然松了手,那张暗黄色的钞票就那么飘飘悠悠落在地上。
桑离愣一下,下意识地弯腰去拣,而面带讥诮的田淼已经转身往回走。她迈开的步子所带起来的气流甚至把落地的纸钞吹起一些,然后向远处更飘远一点。于是,桑离的手终究还是没有抓住那张纸币,而是在距离纸币不远的地方抓了个空。
那一刻,桑离就保持着那个弯腰、伸手的姿态,眼睛的余光还能看见田淼的脚后跟,然而心里有什么东西再次塌陷,泛起浓重的尘埃。
那天,那一秒钟的凝滞里,桑离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一个乞丐,一个一无所有、无依无靠的乞丐。而田淼,有两个妈妈、两个爸爸的田淼,纵然不能和亲生父亲生活在一起,却仍然像是一个施舍者。
桑离终于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盯着那张五元的纸币,轻轻蹲下身,一动不动。
哪怕周围有无数双探询的眼睛,哪怕周围有无数人好奇的注视,她都已经不在乎。她只是那样绝望而瑟缩地蹲在喧闹的走廊上,既不怕打闹的男生撞到自己,也不怕八卦的女生在背后讨论自己和田淼的关系。她只能蹲在那里,努力压抑住内心那些别人所无法体会的痛楚,努力瞪大眼,盯着地板上那张在风里飘飘欲飞的纸币。
直到一双手把那张纸币拾起,探询似地问她:“同学,你的钱掉了吗?”
她从空洞得已经无法形容的悲伤中抬头,直视眼前男生清澈好看的眼睛而全然不知,那一刻她眼底的悲伤给了面前男生怎样的震撼。
那是桑离和向宁的初相识,那天他说了八个字,而她只说了两个字—谢谢!
又过几天,南杨过生日,桑离接到通知时已经基本没有拒绝的余地—南杨直挺挺戳在桑离面前,半诱惑半威胁:“我不要生日礼物,不过你得跟我们一起去玩。”
桑离心里有点感动,她能感觉到南杨是怕自己花钱—他也知道她压根没有钱。
“去哪里?”
“卧龙峡谷。”
“啊?那么远……”桑离迟疑,“那里有什么好玩的?”
“去了就知道了呗。”南杨卖关子。
桑离看看南杨,还在犹豫:“周末还要练歌。”
南杨想了想,笑了:“我们隔壁班就有艺术生,干脆我帮你找个老师吧,反正你也不能总是在少年宫唱啊,你都多大了,装什么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