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考试周过后的第一个班会。
讲台上,班主任生无可恋地翻着试卷,众人怕被点名批评,纷纷闷头看书,大气都不敢出。万籁俱寂时,一声响亮的“报告”打破凝滞的气氛。
有人用余光偷瞄,想看清门口站的是哪位英雄壮士。
“乔白啊。”班主任一边念他的名字,一边翻着试卷,待看到某个数字后,大发慈悲地宣布,“老规矩吧。”
众人惊喜地对视一眼。他们班有不成文的规定,迟到的人要唱首歌,同学们说“通过”,才可以回到座位,而眼下班主任能有这份闲情逸致,似乎表明,他们的成绩还过得去。于是也不管乔白哼哼唧唧,把一首《告白气球》唱成什么鬼德行,全班掌声雷动。
开玩笑,没有这位英雄当靶子活跃气氛,没拿到年纪第一名也可能是罪。
英雄回到座位,愤愤地瞪了一眼一边奋力鼓掌的晏声。偏偏她这个罪魁祸首还一脸幸灾乐祸,也不想想,要不是他好心载她一起到的学校,他怎么会迟到?!
一整个上午,乔白都享受着来自班级的如沐春风的待遇,中午,晏声笑嘻嘻地来喊他去吃饭,却遭到了他横眉冷对的漠视。
乔白傲娇地扭头,和后桌的男生勾肩搭背,约着去校外吃大餐,也不管身后晏声故作难过,对着他的背影大声控诉:“苟富贵,已相忘!”
这种“你不理我,我也不跟你说话”的状况,一直到放学值日才打破。她回家总归还是要他载的吧?他想着。于是,值日的时候,他歪着头,靠着窗,大爷似的坐在桌子上,态度颐指气使。
“左后方没有扫干净,落下了一张纸片。”
晏声回头,冲他翻了个白眼,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
“就后边啊?你眼睛是不是不好使?!乔白继续嚷嚷着指挥。
今天抽的什么西北风!晏声怒了,把扫把往桌边一放,丢下一句“你行,你来啊”,然后去擦黑板了。
乔白跳下桌,慢悠悠地踱着步走过去一看:咦,不是纸片,是有点掉漆啊。
接下来,乔白都很老实,乖乖地处理了剩下的垃圾。等收拾完回头,他看到晏声正吃力地踮着脚尖在擦高处,小短腿有点不够用,最上方够不着。
他嘿嘿笑着,幸灾乐祸地给她打气:“再加把劲儿啊。”
晏声咽了一口怒气,不理他,固执地跳一下、擦一下,像个小皮球般滑稽。要是在往常,她早就拿着扫把追着他满教室跑了,但今天他抽风,她也就铆足了劲不跟他开口,懒得理这个神经病。
倒是乔白,原地站了几秒后,终于看不过去了,走到讲台上一把抢过她手里的黑板擦,利索地擦干净了,瞄到晏声落满白色粉笔灰的刘海,还恶劣地吹了一下。
粉末簌簌往下飘,晏声凶巴巴地转身,忍无可忍:“乔小白!”
她太气愤,而忽略了距离。这一转身,她的鼻尖几乎要贴着乔白的下巴,他一只手还撑在黑板上,看起来像把她圈到了怀里。
乔白似乎并没有意识到眼下这个姿势有多暧昧,还不服气地低头问,“干吗?”
他这一低头,半张脸几乎贴着她。少年轻微的鼻息近在咫尺,晏声眨眨眼,脑子里想到什么了不得的画面,慌乱地、狠狠地推他一把走开了。
乔白一脸莫名其妙,等他回头,好心情却瞬间消失无踪。教室门口站了个身影,正亲密地冲着晏声喊:“声声?”
啪啪两下,将黑板擦上的粉尘拍落,乔白不悦地走到门口,问:“有事吗?”
晏声拎起书包,脸上还有刚从窘境里带出来的一丝微红,闷声说:“林羽晗找我有事,我先走了。”
乔白愣了两秒,将那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两遍,终于从眼镜和发型上将林羽晗认了出来——他就是给晏声递信的人。
今天早上,乔白在校门口放下晏声去存车,出了拐角,甫一抬头,就看到这小子递给晏声一个花花绿绿的信封。他忙侧身躲起来再观察,结果,看见晏声笑眯眯地把信封塞到书包里,眨眼忘了还有他这号人,居然就和那小子肩并肩走了?
乔白一激动,愤愤地一蹬腿,整排的自行车都像多米诺骨牌般一辆接一辆地倒下了,所以,他才迟到。可晏声呢,居然放学还跟那小子一起走?这……这是要混在一起的节奏吗?
乔白重重地锁上门。他跟晏声住得近,打小就在一个班,眼下这心情,就像自己为了多攒点能量每天帮忙跑腿多干活,好早点在蚂蚁森林种一棵树,结果一觉醒来,能量被别人偷光了不说,连树苗都被人惦记上了。
他很生气。
02
隔天课间,乔白一下课就跑出来趴在走廊栏杆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他眯着眼,不怀好意地打量来往的人,瞧见目标出现时,才懒洋洋地抬着下巴问:“那人是谁啊?”
随行的兄弟还以为是个姑娘,回头一看,顿时兴致缺缺:“二班林羽晗呗,看他那副眼镜你也能猜到,就是那个学霸林羽晗。”
乔白轻哼一声,冷不丁地问:“我好看,还是他好看?”
随行兄弟脑中被一万个问号占满,最后求生欲很强地说:“你笑起来很好看。”
乔白对着玻璃窗上映出的半透明的影子,咧嘴笑了笑,很满意这个答案。
教室里,晏声正转着头活动颈椎,余光瞥见什么明晃晃的东西在闪,一扭头,瞧见窗外露着一排白牙傻笑的乔白,跟地主家的傻儿子似的。从早上她在楼下见到他开始,他就不是很正常,上学路上花开了一路,他也不跟她说话,问他早饭想吃什么,他哼一声,别扭地不肯看她。
“男人心海底针。”晏声皱眉,小声嘀咕一句。
熬过两节课,眼看就到了吃中饭的时间,乔白趴在桌上听到敲桌子的声音,满心高兴地想,晏声总算认识到错误,来哄他了。
他在臂弯里蹭了蹭,睡眼惺忪地装无辜,问:“干吗啊?”
“晚上我可能晚点才能去图书馆,你等会儿我。”
很早前他们就约好的,雷打不动的,每周五去图书馆。乔白懒散地应了一声,听到晏声又补充:“别睡了,快去吃饭吧。”
他勾起嘴角,一句“那你请我吃咖喱鸡腿饭”还没说出口,晏声便已冷酷地转身走开了。
这和料想中的不一样啊?!
乔白愣了几秒后终于反应过来,愤而起身要追出去,一扭头,瞅见晏声和林羽晗并肩掠过窗外,朝着校门的方向去了。
“以后有我没他!”乔白撂下了狠话。
那天在食堂,平时给什么吃什么,那么好养的乔白,今天看这个菜太腻,那个菜太老,随口扒拉两口就再没动筷子。
等到下午放学,铃声一响,晏声就溜了。
乔白在校外那条街上漫无目的地溜达了很久,最后才说服自己,是很无聊才要去图书馆的,而不是为了等某些人。到图书馆里没两分钟,他才发现自己有点饿,又怕回头晏声过来找他,于是硬生生地扛了一个多小时,结果还是没见到晏声的人影。
乔白预想的最坏的结果,是她和林羽晗一起来,没料到还有让他独守空图书馆的狠操作。他咬着牙,拎起书包准备走人,一推开门,却发现门外不知道从什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连天气都欺负他?
雨似乎有愈下愈大的趋势,地面被砸起了一个一个的雨泡泡。乔白吐了一口气,把包揣在怀里,作势要往外冲,头发刚要淋到雨,就被人一把推回来。
“都下雨了,你还要干吗去?”晏声收好伞,从包里拿出一块热乎乎的饭团递给他。
乔白没接,站在屋檐下,不紧不慢地说:“我赏雨。”
他不是最讨厌下雨天?
晏声更加确定他今天不正常,推着他又回到图书馆,把饭团剥开塞到他的嘴巴,去还上次借的书。
半个小时后,窗外雨势渐小,乔白撑开伞,晏声下意识地揪着他手肘处的衣袖。
“林羽晗最近找你干吗?”走了很远之后,乔白盯着远处,一脸的“我就随便问问”。
“辅导作业啊。”宴声答得也很无所谓。
大名鼎鼎的学霸需要找人辅导作业?乔白嗤笑一声,认定了她是心虚,不敢承认自己和林羽晗过于亲近的关系。
透明雨伞外的霓虹灯,被层层雨幕氤氲成柔软的星星点点。乔白扯了一下晏声,以防她踩在水坑,却在低头的那一瞬间,忽然发现她好像有些不一样了,似乎……侧脸的线条流畅了一些,整个人温柔了一些。
怪不得她会惹得旁人觊觎。
乔白心想,是时候捍卫一下自家的树苗了。
03
乔白重新报名参加了原本推掉的篮球友谊赛。
一连几天,他都装作训练很忙的样子,让晏声来球场写作业,顺便帮他看着书包和衣服。
那之后,他果然有一阵没再见到林羽晗。可惜,虽然晏声坐在球场边,却是真的在写作业,并没有窥见他满场奔跑,出尽风头地耍帅。
队友幸灾乐祸地看着他时不时跑到场外喝口水,再擦下若有似无的汗,起哄着吹声口哨。
乔白也不解释,他们不懂这种捍卫自家未来的森林的使命感。
然而,这种和谐的画面没维持几天,就被人打破了。
那天如往常一样,一群人进行赛前训练,场外还坐着几个助威呐喊的小姑娘。练到中途,队友突然拼命地给乔白使眼色。乔白没看懂,还粗线条地质问他:“你小子找死啊,冲我抛什么媚眼儿?”
队友一口气险些没上来,无奈地用口型说:看场外。
乔白不以为然地扭头,一眼就看到了晏声旁边多了个讨人厌的身影。林羽晗还欲盖弥彰地拿着笔记本写写画画,可惜他们肩膀之间的零距离出卖了他们。
乔白冷哼一声,时刻监视他们,内心在暗暗发誓,那小子敢有再亲密的动作,他就拍死对方!
大概是心有所想,原本没打算怎么着的乔白一不留神,手中的球不受控制地朝场外飞了过去,还好巧不巧地冲着林羽晗的方向。乔白愣了,队友也愣了,纷纷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朋友,你清醒一点,耍阴招,不君子啊!
伴随着球砰的一声落地响的,还有晏声的尖叫。
在队友眼中,乔白演技高超地冲过去,扶起被砸倒的林羽晗,还冲着队友喊:快送他去医院。
看到他们愣怔的眼神,他知道被大家误解了,心里一委屈,就要跟晏声解释一句——我不是故意的。
他的话要出口的空隙,林羽晗疼得轻轻地咝了一声。
晏声立刻担忧地凑过去,还关心备至地握住了林羽晗的手,于是乔白到嘴边的道歉,就变成了不屑的话:“他一个书呆子,来球场干吗?多危险啊?”
话一说完,乔白心想坏了。
果然,下一秒晏声凶巴巴地吼他:“球场你家开的啊?用不用我再替他买张门票保平安啊?”
“凭什么他要你替?”完全抓错重点的乔白全然不顾地怼了回去,换来了晏声一记白眼、一声冷哼和越走越远的背影。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要是我出手,他怎么可能还醒着。”
乔白站在空荡荡的观众席上,无辜地自言自语,可是听的人已经不见了。
队友拍拍他的肩,安慰他,回头道个歉就好了。
乔白正是这么打算的,可隔日一早,他发现晏声上学没等他,就连在学校,她的视线都屏蔽他了。
他们认识这么多年,为了区区一个林羽晗,她要跟他冷战?
乔白都气笑了。爱谁谁,让她跟林羽晗去混吧,看成绩下降了,哭的是谁。
他堵着一口气,在随行兄弟的陪同下,冷着脸去隔壁班给林羽晗道了歉。林羽晗原本就戴着眼镜,现在头上又多了一圈“白发带”,还好五官清秀,造型不说好看,也不至于滑稽。
“你看你,反应这么慢,改天跟我们一起去打球吧?”随行兄弟看他们十秒就无话可说,随口建议,缓和气氛。
林羽晗居然笑着点了下头。
乔白匆匆交代两句就溜了,生怕撞见不想见的某些人。
乔白和晏声冷战的第六天,林羽晗坐到了球场边,没有下场锻炼,只是拿了本笔记本在旁写写画画,旁人好奇地凑过去时,他还一脸紧张地捂住。
这画面惹得乔白嗤笑一声。乔白原以为他只是性格温和,没想到这么点小事都遮遮掩掩、扭扭捏捏,像个姑娘家。他懒洋洋地走过去,抬着下巴没好气地说,“你整天蹲在这里干吗?那本上写的什么东西?”
“日常作业。”林羽晗抬头推了下眼镜,淡淡地说。
乔白转了转眼珠,忽然低声问:“你不会是来当内奸的吧?”
林羽晗无语地看他一眼,认真地否认了。
乔白自讨没趣,冷哼一声走开,也不知刚才是哪根筋搭错,竟然会怀疑林羽晗是晏声的眼线。
他酸溜溜地想,人家感情正浓,监督他干什么?
04
乔白不知道,篮球队的队友们私下打了五块钱的赌,赌他不理晏声能不能超过十天。
原本,按这趋势保持下去,别说十天,就是十个月都不成问题,但很意外,一本画册打破了僵持的局面。
某天,隔壁班上体育课,而乔白又因为忘记写作业被发配到走廊罚站。他无聊地在空荡荡的教室之间徘徊,风穿堂而过的时候,他刚好停步在窗外的某张课桌前,原本看操场的视线,也鬼使神差地落到桌面,紧接着,他就看到一本摊开的画册。
而画面上的人物,似乎格外眼熟。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乔白走进教室翻开了那本画册,一页又一页,竟然都是他——在操场运球,烈日下奔跑,还有在观众席发呆的。他心下一喜,瞬间猜到画册的主人是谁。
晏声曾学过画画,她以前还总说,长大后要当个治愈系的漫画家。
乔白抱着画册忍不住傻笑出声。
他是在林羽晗出现之后,才渐渐发觉,对自家的小树苗似乎有了别样的感情,想看她茁壮成长,也想把它圈在自家院子里,替她遮风挡雨。而眼下,他发现这棵小树苗心心念念的也是他。
甫一下课,乔白风风火火地冲进教室,拉起正在记笔记的晏声就往楼外走。
“你今天又忘了吃药吧?”小树林里,晏声弯腰喘息,忍不住吐槽。
“和好吧。”
说出来的那一刻,乔白整个人都轻松了,怀揣珍宝,丝毫没有前几日的踌躇不定,拉不下脸。
晏声翻了个白眼:“乔大少爷,您千里迢迢把我扯过来,就为了说这三个字?”
乔白缓缓逼近,直到脚尖抵住她的。然后,他慢动作一样从怀里掏出画册,一张张翻给她看,还喜滋滋地拆穿:“不小心被我发现了。”
“那又怎么了?”她莫名其妙。
乔白一愣,狐疑地看她一眼,既没有生气,也没有撒谎的痕迹。
他小心翼翼地退后两步:“这……不是你画的?”
晏声瞬间猜到他原本的想法。她尴尬地舔了舔唇,在他的注视下,慎重地点了点头。
“这本,是林羽晗画的。”
下一秒,乔白唰地把画册丢到她的怀里,恶狠狠地说:“当我没来过!我不跟你和解了!”
晏声慌忙拉住他的手腕,原本想说话来着,一张口忍不住先笑了出来。
眼看乔白的脸越来越臭,她轻咳两声,拉着他的手晃啊晃:“那请让我跟你和解好不好啊?”
乔白别扭地转开头,没理她。他的心思都被看穿了,活着没意思!
晏声转了半圈,凑到他眼皮子底下,讨好地说:“林羽晗找我,只是想让我教他画画。他不让我告诉别人,你也别说漏嘴。”
“我是别人吗?!我跟你吃过一锅饭,睡过一间屋,骑过一辆车。”半晌后,乔白委屈地大声控诉。
晏声耸肩,语气无辜:“我想跟你说的时候,他被砸伤了。”
“声声,我中午想吃咖喱鸡腿饭,被罚站一节课,我的头被吹得都疼了。”
示弱倒是恰到好处。
晏声无奈地撇嘴,晃着画册说:“我先去还给林羽晗,中午我们早点去占位子。”
中午,乔白先到,远远看到晏声时,他卖力地招手。那副谄媚模样让一众队友纷纷翻起了白眼。只是下一秒,他一声冷哼,手臂也唰地放下。他们回头,看到晏声身后还跟着林羽晗。
“怎么哪儿都有你?”趁晏声去洗手,乔白表达对林羽晗的不满。
“不欢迎?”林羽晗挑眉,看到对方一脸“你最好有这点自知之明”时,单手推了下眼镜框,藏在镜片后的眼神又狡诈又阴险,“要不,我和声声到别处去吃?”
“同学,我劝你善良。”乔白咬牙切齿地说。
队友们对视一眼,纷纷感叹: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05
尽管有人抗议,三人行的局面,最终还是没有改变。
周五的图书馆,乔白挨着晏声坐,林羽晗想要坐到她的对面,被乔白义正词严地出声制止:“你坐到我的对面去,声声视力不好,你的影子不要挡着她。”
林羽晗好脾气地坐到他的对面。
林羽晗画画,晏声写作业,巧了,乔白也在写作业,这样一对比,晏声还是比较偏向他,他就觉得自己赢了一把。
其间,晏声写到一半,探着头往林羽晗那边看他的画,原本大为不满的乔白忽然发现,她挨自己更近了,毛茸茸的脑袋就在他的手边,发梢还藏着玫瑰香味,于是,他喜滋滋地没有作声。
“画得越来越好了啊。”晏声夸他。
乔白听到,顿时就要展示自己潇洒的字迹,被头也没回的晏声一把推回去,两根手指还压着他的,不让他兴风作浪。
“你给我正常点。”她回身时,扭头瞪乔白。
他委屈地一撇嘴,老老实实地写作业,并暗自决定,剩下的一年他得好好学习,成绩得超过晏声,这样,无论她高考去哪里,他都还有选择的余地。
乔白改邪归正的第N天,对那本画册的存在还是耿耿于怀。于是某天,他逮着个风清日朗又的好天气,凑到晏声的跟前:“放学跟我去打球吧?”
晏声对他最近稀奇古怪的表现已经免疫,见状,点了点头,无条件答应。
他得寸进尺地补充:“带上画本好不好?”
写字的手顿住,两秒后,她还是同意。
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画一次他,但同时,内心产生那么一点点的愧疚。当然也正是因为愧疚,她最近才对他格外忍让。
傍晚的操场,如果去掉观众席上的林羽晗,和谐一如当初。
乔白眨眨眼,好心提醒队友:“你上次不是说要带那个书呆子训练吗?”
队友从中嗅到阴谋的味道,但如果没有新人衬托,他们实在没有耍帅的机会,于是他屁颠屁颠地跑到观众席,把林羽晗拉了过来。
球场上,摘掉眼镜的林羽晗,莫名有些帅气。他身上那一度让乔白十分嫌弃的文弱气息,似乎也随着眼镜一同被摘掉,跑过来的时候,还有种蓬勃的爆发力。
“你既然看得清,干吗还要戴眼镜?”乔白不屑地问,是学霸标配,还是怎样?
林羽晗正在队友的指导下做伸展活动,闻言,轻描淡写地说了三个字,险些让乔白一口水喷出来。
他说:“挡桃花。”
队友在乔白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对林羽晗比了个赞。
“那你为什么找晏声指导画画?”乔白表情恶狠狠地追问。
“因为喜欢……画画。”
乔白冷哼一声,忍不住大喘气。
男生之间的友谊,往往也莫名其妙,一场球或者打一架,恩怨两清,几乎就能成为朋友。乔白借两个球出了口恶气后,也就渐渐发现,林羽晗这人其实还不错。
林羽晗的反差,晏声自然也注意到了。她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林羽晗,气质清新,像雨后的青竹。所以,打完篮球屁颠屁颠地抢走画册的乔白,一翻开,看到他的单人图;再翻,是他和林羽晗的图;又翻,是他们一行人的群像。
忍了,忍了,反正自己出场次数最多,乔白收了画册,塞到自己的书包里。
校门外的长街上,温柔的风里裹着花香,吹到少年的怀里啊,是最洒脱的模样。
06
高三那年,球队一行人的驻扎地,从球场搬迁到麦当劳。
成绩逐步稳定,且又在月考中进击前三的乔白十分得意地去排队,请大家吃全家桶。其他人起哄,跟着去拿冰激凌。
林羽晗用笔尖戳了下晏声:“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
晏声谨慎地看一眼人群中的乔白,他插着裤兜,歪着头,个子又高,跩得跟二五八万似的:“再等等吧。”
“我还是劝你尽早摊牌,这易燃易爆的脾气,成绩起起落落的,别到时候,补救的工夫都没有。”
晏声好笑地替他辩解:“他的脾气哪有这么烂?”
“啧啧。”林羽晗摇摇头,“那只是在你面前比较好。”
说完,他也跟风去抢了杯冰激凌,地主家的存粮,抢到就是赚到。
乔白把几块辣鸡翅挑出来,给晏声护着,剩下的东西,几分钟就被瓜分完毕。
晚上十点钟散场,他骑车载晏声回家。
路上晏声揪着他鼓起来的外套,心思百转千回。中途,乔白说冷,让给他系上。她原本酝酿的话被截和,没好气地给他系上两颗扣子。扣到第三颗,她才看到,月光照到的地面上,两个影子像在拥抱。
到了楼下,乔白锁车子,晏声犹豫着坐到花坛,等他转身的时候,笑着冲他招招手。
乔白再神经大条,也察觉到她今天有话说,可他想不到她要说什么,他这么努力就是为了跟上她的脚步,眼下又已经做到了,她要告白,是不可能的,起码要等到上大学,那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他伸着长腿,坐到她的边儿上,等着她开口。
等啊,等啊,过了半个世纪那么长,他不耐烦地转头,想说:有什么事,给个痛快行不行?
可恰好那时,晏声的头在往他这边凑,视线又正经地看着前方,一个没留意,他的嘴巴堪堪擦过她的侧脸。
愣了几秒钟,晏声发现思维都被打断,她泄气地扭头,却发现乔白在偷笑。她猛地站起来,在他挑眉看她时,忽然弯腰,手指揪住他的衣襟,毛茸茸的头凑过去,吧唧一声后,落荒而逃。
花坛边儿上,地主家的“傻儿子”再现。
难得放一天假,乔白昨晚抱着被子翻滚到半夜才睡着,一睁眼,发现家里半个人影都没有。他睡眼惺忪地照着镜子洗漱时,迷迷糊糊又想起什么画面,一路小跑回房间,重重地扑倒在床上,闷声笑了好几下,才站起来挑衣服。
他热剩饭的时候,听到门铃响,晏声说来蹭饭,只是东瞅瞅西瞅瞅就是不瞅他。得,他还是叫外卖吧。
下午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复习,晏声忽然从书底下翻出来一本画册,乔白发现她在画他时,摆了个帅气的POSE,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乔小白。”
晏声每次这么喊他,他都有预感要出事。果然,下一秒,她说:“我……还是想考美术。”
考美术的意思是,即便他成绩再好,大学也不会跟她同校。
乔白噌地一下站起来,委屈地控诉:“怪不得这几天你和林羽晗老是鬼鬼祟祟地凑在一起,他竟然比我先知道?!”
“注意重点好吗?”晏声无奈。
“你喜欢,你就去做好了!反正你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我!”砰的一声,乔白回屋关门。
“讲点道理好不好?”晏声站在门前说。
“你有你想成为的模样,我也有我的江湖想去闯。而且,我希望你以后说喜欢我的时候,是见过世界辽阔后依然喜欢我,而不是在你的生命里只有我的时候,才喜欢我,我也一样啊。”
“你开不开门?不开,我走了?”意识到刚才是在间接告白后,晏声有些待不住了。
“我数三下,真走了?”
“三!”
干净利落的一声落下,屋里的乔白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半晌后,他打开屋门,小心翼翼地探出个乱糟糟的头,东瞅瞅西瞅瞅,可是房间里已经半个人影都没有。
他砰的一声,又重重地关上门。
他还不如不开门,可以假装她还在外面。
07
隔日一早上学,乔白在楼下没等到晏声,到学校才知道,她请假去考试了,同行的还有林羽晗。
乔白愤愤地把书丢到桌上,心想:她真是过分了,合着临走前才想起通知他。
他闷头做题,决定也要瞒着她干一番大事。
又过了几日,晏声考完试回来,一行人照旧约在图书馆看书复习,但乔白再也没有跟晏声说过话。知情是一回事,体谅是另一回事,尤其他还是从别人口中才辗转听到实情,她简直罪不可恕。
晏声心里有愧,整日缩在他的身后老老实实做人,多余的话一句没有,就怕他生气影响考试。
偏偏林羽晗看不过去,见晏声拧开热水瓶盖,递给乔白,他在桌子底下踹乔白一脚,故意挑衅:“没长手?用不用给你找根吸管?”
乔白抬眼看林羽晗一眼,想起之前的旧账还没算,呵呵一笑:“不服,你拿勺子喂我。”
林羽晗噎了一下,搬着书本挪到另一桌,眼不见,心不烦。其他兄弟对视两眼,纷纷效仿,和他俩划清界限。
时间眨眼而过,高考结束那天,乔白伸着懒腰走出考场,明晃晃的日光瞬间铺天盖地涌来,他下意识用手背遮住眼,等适应光线后,慵懒地回头看了下考场,再扭头,就看到了晏声。她在几米外的大树下,穿一件樱花粉的连衣裙,无声地看着他。
乔白站在原地痞痞地笑,见她犹豫着向前走了两步,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把她逼退到树干旁,定定地看她两秒,忽然弯腰一把抱起她。
小裙子上有淡淡的花香,还有阳光的味道,他深嗅两下,终于找回一种熟悉的踏实感。
“你不是看不见我吗?”晏声委委屈屈地控诉。
乔白弯着嘴角狡辩:“我没看见你啊,我眼睛看到这里,就是一片星光璀璨。”
暑假里,乔白又恢复成作妖小魔王,晏声想到九月份就要离开,就放任他胡闹,连毕业旅行都听他的安排。
结果,临开学,晒成煤球儿的晏声正酝酿离别愁绪,就听乔白宣布,他要跟她一起北上,虽然不能在同一所学校,但在同一座城市总可以的吧。
林羽晗被江南某院录取。临行前,一行人聚餐,他看着黑不溜秋的两人,啧啧两声,连连摇头。后来,趁晏声去拿果汁,他私下指责乔白:“过分了,过分了,为了不让人觊觎,你居然带人去海边,还让人家晒得那么黑。”
乔白记仇地瞪林羽晗一眼:“我家树苗要你管。”
队友感叹一句,也附和着拆招:“也不知谁撂下狠话,说要独自去看什么世界辽阔,结果呢?啪啪打脸。”
乔白傲娇:“我说话算话,我只是先找个中心,画一个圆,好绕着圈旋转。”
在座诸位纷纷将白眼翻上天:“辣眼睛,辣眼睛。”
过了很久很久之后,乔白依旧对那句“在你的生命里只有我的时候,才喜欢我”耿耿于怀。
后来,课堂上,他忽然想到怎么反驳,于是编辑了长长的短信发给晏声,说:年少从来都不是错,有些人走过山高水远、岁月冗长,才遇见那个人,而我比较幸运,是你从来都在我的身边。
那么,蓦然回首是喜欢。
久处如初见,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