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欢换好尿不湿,金焕荣又观察岳父,看到他嘴干得起了皮,看到床头桌上有个杯子里盛着半杯水,一根绿色软管耷拉在外面,过去端到他嘴边:“爸爸喝点儿水吧。”岳父却固执地抿紧黑紫的嘴唇不肯张口。金焕荣没想到老头做事这么绝,正尴尬地不知道该怎么办,张欢接过来:“还是我喂吧——爸爸你喝点儿。”老头嘴张开条缝,拿右嘴角衔住吸管开始吸。金焕荣又枯坐了阵子,实在窘迫得很,起身对岳父说:“爸爸你好好养病,有空了我来看你。有什么需要对欢欢和我说啊。”岳父冲女儿使个颜色,张欢知趣地出去了,病房里只剩下翁婿两个,张荣生清清喉咙,深深地看女婿一眼,顿了顿,缓缓地说:“我知道你现在混得不错,但看在我们这么些年翁婿关系的分儿上,我还得劝你几句:不要过分迷恋、追求权力,权力有毒;小心哪天万劫不复。”
金焕荣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深刻的话。他面上还不动声色,做出接受的样子恭敬地点点头。张荣生斜觑他一眼又说:“我和欢欢妈就她这一个孩子,不希望她受到伤害。这是我求你了。”金焕荣脸窘得通红,他想和岳父解释,刚叫了声“爸——”张荣生就冲他摆摆手,疲惫地闭上眼。恰好电话响了,马瑞打来的,说强清南书记的房,他到局里来闹了。金焕荣总算找到离开的理由,他收了电话,满脸凝重地对岳父说:“单位还有事,您好好休养,我有时间再来看您。”张荣生睁开眼,冲他耷拉着多皱的眼皮点下头,金焕荣转身出了病房。
这个老东西,还以为我是你的司机秘书呢,都到了这德性还给我摆臭架子,教训我,忘记你在位时是怎么享受权力带给你的快感的——要不是我点头,你哪里能换肝,还不早拜拜了。这样一想,他又开心起来,精神焕发地迈着大步向单位去。
金焕荣回到单位,南翔怒气冲冲在他办公室坐着。金焕荣堆起满脸笑,亲自给他沏了一杯金骏眉奉上:“老领导您有事打电话就行,哪里还劳亲自动身。”南翔气愤地眼里冒火瞪他:“我不来行吗?马上被撵到马路上睡了!你派那个马瑞开了大卡车,把我家里的东西都搬到车上,一股脑给我拉到我那个房子里,堆得比仓库都满,都进不去人了。还把我这个房子大门拿电焊封死——比黑社会手段还恶劣。这是逼我们老两口儿躺在大马路上被车撞死,被冻死,中风嗝儿屁拉倒!”南翔说得太急太气,呛着了,不停地咳,咳得脸都红了。金焕荣依旧不恼,把水杯子往他跟前推推:“老领导您别生气,喝点水顺顺,这么大岁数,伤了身子可不成。”“你还知道关心我身体?你这是把我往死路上推呀!”南翔愤恨地猛一蹾茶杯,水溅了出来。金焕荣拿餐巾纸擦去桌上水渍,语气依旧平缓地:“房子的事情说过无数遍了,不腾是不行的。没有商量余地。”
“那老张局长、你岳父的房子呢?”南翔放重声音,往金焕荣跟前凑凑,一双饱经风霜的老眼死死地盯住他。金焕荣不动声色迎视着他挑战的目光,也平缓着声音道:“你儿子副处也满三年,马上该进步正处,我一直考虑着这件事呢,打算上会时和殷局提把他要到我分管的部门来任个实职。”听了这话,南翔像被点了穴,嘴巴张得老大,却发不出声来,眼里愤怒的光暗了,怔怔地看着他,足足有五分钟。最后,他苍老的头颅还是无奈地耷拉下来,摇摇头发花白的脑袋:“这世道,唉,这世道真是的。”看他踉踉跄跄往外走,金焕荣忙给服务中心打电话要车送他回家,嘴里说着老领导别慌,等车子来了送你回去。南翔猛然回头,眼里冒出一束光:“小金,我也是过来人,送你一句话:你是聪明人,但权力有毒,不要过分迷恋它。”金焕荣似被点了穴,脑袋晃动了一下,旋即恢复平静。
清了老书记南翔的房,清房工作开始顺利起来,殷局在局党组会上特意表扬了金焕荣,说他工作大胆有魄力,敢啃硬骨头,敢较真儿,把这么难做的工作顺利推进下去。金焕荣嘴上谦虚着,心里很得意。这几天上班都到得很早。这天他刚到单位,在一楼大厅等电梯时在电梯门旁看到A4纸打印的通知,伸过头去细看,审计局的两个处长带着两个审计员进驻本局,对单位进行审计,审计时间为一个月。希望有关处室和人员配合。想到自己让田计生走的那些账,他心里隐隐担忧,电梯门开了他都没上,依旧伸着脑袋细看这个通知。后面过来的苗局推他一下,戏说:“看什么看,你负责的一块儿,把牵头的两个处长陪好就审好了。”他仓皇地迈进电梯,脸上不自然地冲苗局笑:“现在的检查监督越来越多,都快陪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