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读得多,最大的用处是不是特别会安慰人?不像他,一句劝解的话都说不上来。赵毅忧伤地想。看着谢欢暗淡无光的脸,赵毅心痛却无能为力,他知道谢欢对儿子期望值很高,她总希望赵豆豆和姨侄大牛哥一样突出,考入清华。可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希望落空给她带来的失望打击,她只能自己去消解,他毫无办法,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在她身边。
黄昏又浓又稠,洒水车从主干道开过来,唱着《明天会更好》,谢欢记得早上它唱的是《世上只有妈妈好》。不远处的花丛里,有一只黄蝶,扑闪着翅膀飞得很低,像一片枯叶随风翻飞,它是迷了路,还是受了伤?它落入谢欢面前的一个水洼里,几番挣扎,再也不动弹。谢欢怔怔地看着那只蝴蝶,仿佛化身为它,便可抛弃整个世界,可一个孩童的笑声轻易将她惊扰,她被针头扎中似的转过头,先是狐疑地看了看赵毅,赵毅赶紧冲她笑,她的目光很快从他的脸上跳开。赵毅的笑没法着落,只得草草收场。就在赵毅以为她继续沉默静坐时,她忽然开口说:“我们这种人,可能一辈子都搞不懂自己究竟为什么而活……我们是浮萍,是那只飞扬着最终坠落的蝴蝶,只能这样等着,慢慢老去,再回到大地上,化为尘泥。”
赵毅以为她是在和自己说话,可看着又不太像,不管她是不是和他说话,话里“活不活”这类的字眼令他慌张,又令他愤怒,他真想一巴掌扇到她脸上,大声骂她是不是有病,孩子不就想当老师嘛,不就没读高中嘛,这到底有什么大不了的?可他不敢。他也没有跟老婆动手的习惯。
赵毅接不上谢欢的话,好在谢欢也没指望他能接上,她终于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说:“该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有风一阵一阵地吹过来,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温热的风撩动着谢欢的头发,赵毅想上前摸摸她的脑袋,和她说些什么,然而,他什么都没做。他和她表面看上去,论职业、品貌都是极为相配的,可赵毅知道,他们的内里是截然不同、十分不搭的。他是个简单的人,心中毫无负累,饭前的一杯酒,饭后的一杯茶就令他满心欢喜。心里没有事,即便工作再苦再累,也不觉得日子难过。可谢欢的内心是复杂的,心里头整天都是千万根数不清的丝线密密麻麻缠在一起,能轻松得起来吗?他是个粗人,没啥想法,他记得一部电影里开篇就是一句话:一个人,要么庸俗,要么孤独。这话真说到他心坎里了,他就是个庸俗的人,活得简单轻松,容易满足。谢欢不庸俗,所以她只能孤独。孤独的人是不需要庸俗的人来安慰的,因为那可能会火上浇油,甚至引火上身。想到这里,赵毅心安理得地保持沉默。
到了家,赵豆豆居然回来了。谢欢一如既往地钻进厨房,操弄着锅碗瓢盆,端上四菜一汤,面容平静如水,太不真实。她为赵豆豆盛了一碗汤,起初赵豆豆很激动,眼里闪出些兴奋的火花,以为她接受了他的决定,可马上他就察觉到并非如此。母亲的眼神轻飘飘的,拒绝和他对视。赵豆豆眼里那一瞬的亮光旋即沉入无底的深潭,他试图说上几句能够证明自己的话,可那些话就像弹过去的乒乓球,软软地碰在球拍的海绵上,发过去却没有人接,灰溜溜地滚到一边儿去。赵豆豆有些哀怨地看着赵毅,赵毅低眉顺眼地吃饭、喝汤,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赵豆豆对他见死不救的行为很是不满,愤愤地将筷子往桌上一拍,不料声音过大,先将他自己吓了一跳,他反射性地扭头看着谢欢,谢欢依旧面无表情。赵毅也被吓到了,当他发现声音来源处并非是妻子时,提起的心立刻又安放原处,继续吧唧吧唧地喝着汤。赵豆豆受不了了,有些东西不断地升腾,在本该热气腾腾的饭桌周围氤氲着,他不习惯这种局促,似乎他干了伤天害理的事情一般,这种陌生感令他极度不适。
赵豆豆坐直身体,放下碗筷,说:“妈,我知道你生气。可是我有我自己的考量,我的目标就是当老师。三年高中读下来,顺利的话,我读个师范类一本,出来还是当老师,还得参加省内的上岗考试。”
“所以呢?”谢欢轻飘飘地问。
赵豆豆硬着头皮说:“……万一四年大学里,我荒废了学业呢,没准连上岗考试都通过不了。即使考上了,分数要是考得不高,城内的岗位都被别人挑走了,我还得选择农村教师的岗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