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赛完毕,学生会卸任,皓天迎来了最闲适的一段时光。自那日争吵后,皓天和晴源几天没有联系。
四月春意如潮,离别的愁绪潜滋暗长。周围的同学有的即将工作,有的考上研究生,有的准备出国。即将来临的毕业将生生斩断一部分人和于其中生活了十五六年的校园的联系,它注定让人感伤。
楼道里时常能听到有人的音响在播放《将爱情进行到底》那忧郁的主题曲:忘记你从门前经过,似有一点悲哀,于是我就轻轻唱了起来。
在静静的午夜,皓天偶尔失眠,听到楼道里有人醉酒回来的歌声,或是水房里相互问询的交谈声,他常常自问对自己的选择是否真那么确定。
白天的时光,皓天依然忙忙碌碌。大家在为毕业论文忙得焦头烂额,常常聚头议论最新学术动态,他却依旧将大部分时间花在图书馆,或者在宿舍坐在电脑前静静地敲打键盘。室友们都很羡慕他能未雨绸缪,竞赛论文可以做毕业论文,一举两得,名利双收。皓天交论文时却让众人大跌眼镜。正值刑法修正案六草案出台,社会各界对一些医院进行胎儿性别鉴定行为是否犯罪化争论不已。他就此作文,连黎教授也没想到他会另起了炉灶。论文篇幅不长,但语言流畅,笔锋犀利,言之有物,立意创新。黎教授只修改了几处措辞,随后该论文毫无悬念地被评审委员会评定为优秀,并推荐到刊物上,成为皓天第一篇在国家级核心刊物上发表的文章。
交毕业论文的那天晚上,皓天出现在MSN 上,凡·高的秘密也浮出水面。“结束这种冷战吧,我很想你。”凡·高的秘密窗口在闪动。
第二天是周末。晴源和他约定见面,按照她的意思,他们要趁着这大好春光,游览以前游玩过的地方,做以前做过的事情,重温旧梦,一起寻找遗落在时光罅隙里的爱情。“你说得对,我们的爱情太拥挤。那么,我们约定一段时间,就我们俩人,好好看着对方。”凡·高的秘密说。
“记得要穿我送给你的那件Esprit 的格子衬衣。你穿上它的时候,我最爱你。”晴源建议皓天不要带手机,不要和任何人联系,和她一起创造一个完完全全的,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节日。
皓天答应了她。
天亮之后,他从箱子里翻出衬衣,穿上夹克,骑车去T 大接晴源。晴源穿着湖蓝色套头毛衣,灰白色牛仔裤。见到他,一跃上了车。
第一站是P 大法学院的模拟法庭。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两个人相视一笑;第二站是T 大晴源旧时的宿舍楼下,皓天斜靠着自行车在花坛边等她;第三站是P 大的游泳池。晴源拖着皓天去水里闭气。皓天说不用那么逼真吧,晴源却坚持。两人一头扎进泳池,皓天拉住晴源不让她走远。这次他轻松赢了她。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吧?”他得意地说。
晴源笑:“那有什么关系,反正你输了一次,就输一辈子。”
皓天笑不可抑:“你知道一辈子有多长吗?”
晴源俏皮地一眨眼睛:“今天,明天,每一天,那么长。”
随后两人骑着车在小树林画图形,到校园最高的楼上看夕阳。当时正值中午,哪有夕阳,不过做做样子,两人相视而笑。
路过天桥的时候,上面有许多小贩铺着小摊子卖东西,有各种精巧的手工艺品,晴源看得兴致勃勃。
“怎么了?”皓天手插在口袋里,站在她身边问,“有喜欢的吗?我送给你。”“不用了。”晴源遗憾地说,“这里没有我想要的。我记得以前有在天桥上见到过卖那种稻草编的小人儿,非常精致可爱,可惜那天我没带零钱,等有了零钱,江湖艺人却不在了。”“没有关系。”皓天拍拍她的肩安慰道,“总会有的,以后买给你。”
夜幕降临,皓天顶着星光回到校园。掏出手机一看,三个未接电话,一个舒曼打来的,一个黎教授打来的,一个是推销的。黎教授下学期要开一门课,想让他做助教;舒曼的手机关了机。
梓渊走过宿舍时,皓天正收拾东西去洗澡。
“怎么,累坏了吧?”梓渊问道。
皓天一笑,算是默认。
“她,一定哭得很伤心吧?”
皓天迷茫地抬头:“啊?什么?”
“舒曼啊。”梓渊也被他搞糊涂了,“难道你刚刚不是送她去机场吗?”
“我为什么要送她去机场?”皓天更迷惑。
“看来你还不知道。”梓渊耸耸肩,“今天中午舒曼家那边打来电话,她奶奶去世了。她订了机票,现在应该已经到家了。”
皓天的脸遽然变色。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他问。
“我吃完饭回来看到舒曼提着包出了校门,接着在她们宿舍楼下碰到她的室友,一问,才知道是这么回事。”
皓天沉默了。
梓渊拍拍他的肩膀,走了出去。
舒曼一走就是七天,这七天她没有给皓天一个电话,皓天打给她的她没接。
皓天从桑柠那里得到舒曼回来的日期,一早便站在楼下等她。见到她,他拉着她的手往旁边的紫藤长廊走。
旁边是一个电话亭,紫藤长廊青藤缠绕,有人在练习吹箫。
皓天弯腰吹去石座上的灰尘,把她的包放在上面,舒曼眼圈红着,像是刚又哭过了。皓天转过身,伸出胳膊,轻轻拥抱着她。令他惊讶的是,胳膊弯里的舒曼不再像以前那样,在有了依靠之后趁势哇哇大哭,她只是静默,皓天听见她的呼吸像春风一样从耳际拂过。良久,他放开手。
他拉舒曼在提包的旁边坐下,从灰色夹克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漂亮的丝绸小袋子,掰开舒曼紧握的拳头,将小袋子放到她手中。
舒曼低头一看,是小包装的巧克力。她咬着嘴唇,不看他,不说话。
“别难过了。”他伸出手拍拍她的脑袋,“还是笑起来漂亮。不喜欢看你皱着眉头,皱着眉头的时候,我觉得很慌张,好像找不到我认识的那个舒曼了。”
舒曼这些天已经哭累了,这会儿本想好好歇歇,但他这么一说,她鼻子又一酸。他拨她的头抵在自己的腰间,伸手轻拍她的背。
“爸爸妈妈回来没有?”皓天低头问。舒曼的父母常年在外,十几年来她和奶奶可以说是相依为命,现在奶奶去世了,皓天能够理解她的心情。
“回来了。我走的时候,也都走了。”舒曼回答他。
皓天握住她的肩膀,深深注视着她:“以后遇到事情,不要这样不声不响地走。打不通我手机就打宿舍电话,或者给我发条短信,或者打电话给梓渊,总之一定要找到我。”不提则罢,一提舒曼就生气。
皓天见她怒目圆睁,熟悉的表情回来了,不禁释怀一笑,招架道:“我错了。以后我随时带着手机,全天不关机,行了吧?”
舒曼头一歪:“这还差不多。”
“我送你上去休息。”皓天伸手帮她拎包,“先好好睡一觉再去洗澡。”
舒曼点点头起立,伸手去拿他手中的包,皓天哪里肯让。
他推开她的手,认真地说:“舒曼,晴源说她和你见过面了,想必我们的事你也知道了。我想对你说的是,我还是我,不要因此而感到疏远或不方便。”
“谢谢你,天哥哥。”舒曼嘴角动了动,摇摇头说,“不过,有些事情不一样了,我没有办法装作一样,你不是你,我也不是我了。”
“嗯?”皓天疑惑地抓住她的胳膊,不肯放她走。
舒曼看着他,静静说:“我喜欢像以前那样和你在一起。现在增加了别人,和你距离变远了,我不喜欢这样。”
聪明的皓天当然知道最后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他怔在那里,握着她的手不知不觉松开了。趁此空当,舒曼接过他手中的包,绕过走廊,噌噌噌上楼去。
皓天想要叫住她,却没有开口。他伸手到口袋,骤然想起还没有把帮她收集的糖纸给她。那天以后,皓天便被黎教授征用帮忙翻译一些课件,全面准备下学期的课程,他忙得天昏地暗,没再见到舒曼,也没再去想这件事情。毕业匆匆到来,大家顶着酷暑参加毕业典礼,拍学位照,吃散伙饭。
班内传递着毕业纪念册的签名制作。皓天用钢笔在上面写下“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一个时代匆匆结束了。许多同学离京远走他乡,天涯海角,从此再无交集。
暑假来到,这成了皓天上大学后没有回家的第三个暑假。
根据学校政策,皓天这类保研的同学可以提前申请宿舍,新宿舍在西门外一个僻静的小区,一架天桥是小区和校内的距离。新楼房,新房屋,交通方便。皓天终日流连在宿舍和图书馆之间,除了帮黎教授校对课件便是看电影、翻闲书。
其间,舒曼一行即将成为大二的学生被拉到京郊的军营军训,晴源在律师事务所正式入职,伊璇和父母去了澳洲,梓渊和一个神秘女孩频频约会。暑假,总是有点炎热,有点焦虑,又有点令人心驰神往。
皓天在帮黎教授校对文字时发现他的课件中有几组数据已经过时,他向黎教授请缨推倒这部分数据,自己来做一个全面的社会调查。黎教授自然赞成他的想法,只是因为这个课程并无项目支持,也就无法帮他提供调查的经费。皓天便找了份不用坐班的兼职,帮一家规模不大的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做案子,一个月下来,不但冲抵了社会调查的花费,连下学期的生活费都一并搞定了。
暑假对于法科大四毕业生而言通常意味着将被完整贡献给司法考试,但因为皓天不打算将来加入法官、检察官和律师行业,因此并未报名,独立于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之外。不过他没有闲着,每天“流连”于骄阳似火的大街小巷,艰辛程度和在空调房里苦背十几部法律书籍的难兄难弟们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晴源所在的律师事务所给了晴源一个半月的带薪假期,那段日子她深居国贸附近的出租屋内,昼夜读书。晴源擅长形象思维,酷热的天气,司法考试这种要求短期记忆的繁琐工作令她心浮气躁。所幸有皓天可依,每每郁闷时只需一个电话,皓天几句安慰话,便让她浮躁的心得以平静下来。
八月初,皓天终于接到舒曼的电话。那天军营里放露天电影,勾起了大家的童年回忆,同学们兴趣高涨。她中途离场,走进了那个成天被围得水泄不通的电话亭。
在皓天的印象里,舒曼煲“电话粥”的水平是一流的。她上高中的时候,几乎每周都会给他打电话,一打就必然超过一小时。几次舍友都已入眠,他不得不跑到宿舍走廊的尽头,因为她一打开话匣子就没完没了。
只是这种情形在舒曼上了大学之后再未出现过。大约是距离近了,“电话粥”太无必要,而见面谈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更无必要,结果两种交流方式都荒废了。皓天曾经常常为要接舒曼的电话而睡不好觉而懊恼不已,如今清静了,却又有些失意的惆怅。
大约是月朗星稀令人忘情,舒曼高声向皓天讲述她在军营里遇见的奇闻趣事,辅导员如何被值班的同学当间谍抓啦,隔壁班的女同学和教官暧昧不清啦,她和女同学如何想鬼点子捉弄教官云云。尤为有趣的是,舒曼讲起这些的时候,皓天还没有笑,她自己先乐个不停。言谈中他还能听到那边露天电影播到高潮时众人的欢呼声。
“记得我们小时候看露天电影吗?”皓天跟着说,“那时你总让我帮你占座,可总看不到一半就睡着了。”
说这话时,他惊讶自己的记忆力。那些琐碎不过的小事,在不经意间又重新回到脑海里,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人在回忆往事的时候,心里常常会有一股流淌的暖流,不疾不徐,令人心驰神往。皓天预备继续说下去,口袋里的手机却开始嘟嘟作响。
他隔着话筒对舒曼说:“你先等等,别挂电话,我接一下手机。”
舒曼便守着电话等他。
电话是黎教授打来的。皓天以为是催他交校对的课件,正准备说已经发送给他了,黎教授却告诉他一则坏消息:
“今天论文大赛评审委员会的冯主任打电话说,你的论文在向海外赛事推荐的预审过程中,被人举报涉嫌抄袭。”
皓天愣住了。
电话那头,舒曼也愣住了。她没来得及多说一句话,黄色屏幕上显示余额不足,一分钟后自动挂机了。
第二天,皓天和黎教授一早赶到评审委员会,无数双目光齐刷刷扫过来。从大门到冯主任办公室,一路都有人窃窃私语。
在皓天前二十三年的生命里,从来没有如此沉重的时刻。
因为黎教授在场,冯主任尽量保持礼貌,但任谁都听得出来他态度不如从前。也难怪,皓天的文章是他大力推荐的,出了事他最难堪,能保持基本礼貌已经阿弥陀佛了。“我本来觉得这篇文章角度新颖,想送到柏林参加比赛的。现在看来幸亏没去,要去了,就闹大笑话了。”
“你看。”冯主任伸手将一摞文件递给黎教授和皓天,“这是德国慕尼黑大学的霍夫曼去年发表的论文,结构和观点和程皓天同学的基本雷同。如果不是有人向我提出来,真送到德国去,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老实说,我很意外,也很遗憾。不过,有一点倒是值得肯定的。”皓天和黎教授抬头看着他。
“我听说你只学了一年德语,能够看懂这么复杂的学术论文,可见你真的很聪明。”黎教授听不下去了,沉着脸说:“老冯,话不能这么说。事情没搞清楚,你不能这么武断地下结论。”
冯主任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没给他面子,忙打圆场:“对不起,我是一时心急。举报者不只给我发了邮件,指不定此外有没有人收到呢!所以无论是从学术的严肃性考虑,还是从比赛的声誉考虑,这件事情都不能这么不了了之,今天下午评审委员会会就此召开特别会议,看大家怎么看吧!你们可以先回去,也可以在这里等消息。”
黎教授沉着脸说不用了,转身对皓天说:“我们走!”
皓天站起来,走到冯主任跟前,冯主任别过头去。
皓天说:“这篇论文,我先带走,可以吗?”
冯主任眼皮不抬,哼哼两声表示同意。
黎教授背着手在前面急匆匆地走,出了大门才停下脚步。皓天走到他跟前,听见他重重地叹气。
皓天感到非常愧疚。黎教授心脏不好是众所周知的,他曾经两次在课堂上晕倒,今年气色刚刚好了些。皓天生怕他因此而激动。
果不其然,他听见黎教授急促的呼吸声。
“老师,您没事吧?”他扶住他。
黎教授脸色很不好。他一生心高气傲,恪守学术道德,严于律己律人,没承想退休年龄还要受这种气。
“皓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目光犀利。若不是问心无愧,皓天必定被他看得心惊胆战。
“老师,相信我,我刚刚翻了翻,确实有相同之处。但是,我发誓我是第一次见到这篇论文。”皓天望着他的眼睛。
“那……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又会是谁举报你,为什么要举报你?”
皓天摇摇头。是谁在举报,他不得而知,而现在他最希望的是坐下来仔细读一读那篇论文,他也很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唉!”黎教授叹了口气,“我执教三十年,第一次出现这种事情。真是可悲啊!”说完,他甩甩头,迈步向前走。
皓天见他状态不大好,追上去扶住他:“老师,我送您回去。”
“不用了。”黎教授幽幽地说,“你还是先回去等通知吧!”
最终评审委员会以5 比4 的比例认定为抄袭。其实评审委员会中懂得德语的人不多,其中好几位是依赖于别人的介绍和中文翻译来投票的,皓天提出答辩申请。
问题在于他自己的德语也不够好,很多地方连他自己也不能完整理解霍夫曼教授的意思,因此他在答辩委员会上的答辩显得不够有说服力。
“你还有最后三分钟的时间。”一位委员看看表,又看看他。
皓天愤怒而无奈:“不管怎么说,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篇文章。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举报人出来帮帮我,他一定读过这篇文章,我有问题问他,那样的话,我就可以给你们一个合理的交代。”
他这么说,无疑是对委员们是否理解了他和霍夫曼的论文持怀疑态度。
有人用钢笔敲敲桌子,冷冷笑道:“程皓天同学,你真能开玩笑啊。把举报者叫出来跟你对质?你是要打击报复吗?我们本来看在黎教授的面子上,准备在撤销你的奖项后就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你却毫无悔改之意,不要怪我们没有给过你机会,这件事情我们会通报你们院方。”
有人问他:“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皓天吸了一口气:“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皓天走出评审委员会,心情很糟糕。他脱下西服搭在肩上,沿着马路向学校走。八月的阳光照得他睁不开眼睛,他停在一棵大树下,放眼向那白晃晃的太阳望去。
马路对面有对情人从麦当劳出来,握着冰凉的可乐相互追逐,笑声洒满一路。如果愿意的话,他也可以过着这种轻松的无忧无虑的生活。但他知道自己生来不是这样的人,从很多年前他就期待着用这一生短暂的时光去完完全全实现自我,开动思维,善其身,济天下。
他在一个报亭边停下了脚步。报纸醒目的标题吸引住了他,内容是关于某省某地又浮出冤案,在被告人服刑十一年后真凶再现。每每此时,社会舆论总会哗然,有人怪警察无道,有人怪法官昏庸,有人归咎刑讯逼供的办案传统。但皓天知道,这不是一个人,一个案件的问题,是环环相扣的制度性问题。这是一个幽暗的湖,你目测不了它有多深,个人若像石头一样沉进去,甚至听不到触底的声音,司法制度要完善,岂是一朝一夕的事。但如果问题不能在朝夕之间解决,那至少应该有人关注它。
他拿起那份报纸,问报亭的小姑娘:“多少钱?”
“一块五。”
皓天伸手掏钱包,钱包里竟然只有百元钞票和五角的硬币。
“小姐,给你钱!”旁边响起脆生生的声音,一只纤细的手将零钱递到了小姑娘手中。皓天转身,旁边竟然是舒曼,她戴着太阳帽,梳着两条小辫子,面容清秀。
她伸手拿起报纸敲了敲皓天的手心:“别以为电子时代都用信用卡,出门记得带零钱。”“你怎么来了?”皓天伸出食指和中指弹弹她的脑门,没等她说话,皓天伸手拉着她,头也不回地走,“陪我去一个地方。”
那天下午,皓天站在湖心小岛的石船上,轻轻吹着口琴。清脆的琴声穿过夏日凝结的暑气,如静水里的一道鱼影,如骄阳下的一片绿荫。
舒曼站在他不远处,托着下巴,静静倾听。
回到宿舍,舒曼把行囊里的东西一件件取了出来,放弃了回家的打算。
评审委员会把此事呈报学校,一开学便闹得满城风雨。谁叫皓天声名在外呢?名人的事情总是会被放大许多倍。
除了舒曼,伊璇、梓渊、晴源先后都知道了。
林溶溶一进宿舍就像着了火似的尖叫:“听说程师兄出了事情,奖项被撤销了,院里在研究怎么处理呢!”
宿舍其余的三位都没说话。这远不算什么惊人的新闻,刚刚在走廊听到的版本是已经见报,舒曼在网上一搜,各大好事网站已经用惊人的标题转来转去,有的地方甚至是头版头条。“大学学术世风日下?冠军得主竟成剽窃者。”
“从某某抄袭事件看中国法学之学术瓶颈。”
“剽窃文章登堂入室,学术评审贻笑大方。”
……
“今天早上伊璇师姐心情不好,把广播台的师兄师姐们都骂了一通!”林溶溶显然不预备关上话匣子。
“行了行了。”桑柠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你不睡午觉啦?”
“这下完了,我的偶像,完了。”林溶溶不停地叹气。
皓天这段时间深居简出,除了办理新学期手续便是延续老路,往返于图书馆和宿舍之间。应评审委员会的要求他把获奖证书还了回去。新室友是从外地来的,见他终日不语进进出出,只当他是因为羞愧或郁闷,对他的情况从不过问。
伊璇假期回来后学生会忙成一片,她周围的人大都知道她和皓天的关系,没人敢在她面前议论此事。那天她狠狠修理了广播台的小葛后,小葛很不服气地在她背后说:“拽什么,程皓天又不是她的,剃头担子一头热。”
世界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小葛当天下午就被主管的师姐通知不用负责晚间节目。“有什么办法呢?”那师姐耸耸肩向她解释,“你继续做,伊璇师姐就不来了。谁叫比起她和你,广播台更愿意要她;而比起程皓天和广播台,她又更愿意要程皓天。”小葛叹了口气。恨归恨,但叶伊璇情路上披荆斩棘这股子劲,连她都暗自佩服。一开学,梓渊也搬进了新楼。虽然和皓天不像以前那样门挨门,却也在一条走廊上,开学事务繁多,两人顶多见面打声招呼,并不像本科时候那么常来往。
直到这天,皓天在水房听到老同学说梓渊和暧昧了一个暑假的女孩不了了之啦。皓天亲眼见过那女孩。美术学院的,眉目小巧,明眸皓齿,时常背着画板,和梓渊至少在外形上是绝配。皓天也知道梓渊这次还算认真。
皓天约了梓渊喝酒。
皓天劝他如果问题不大就别轻易否定,两个人碰到一起并不容易,梓渊除了吃吃喝喝,并不说什么,也不安慰皓天最近所承受的压力,最后干脆来了个酩酊大醉,反正有皓天陪。醉酒后他拍着皓天的肩膀,吐字不清地说:“兄弟,你知道谈恋爱两个人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皓天一边给他喂醒酒茶一边问。
“是信任。这爱也分三六九等。所谓小爱,是信彼此做事;所谓中爱,是信彼此做人;所谓大爱……”
“是什么?”皓天见他往地上倒去,连忙扶住他。梓渊整个身子都压在他身上,但为了让梓渊舒服一点,皓天就这么拧着胳膊,一动不动。
皓天这一生都没有机会知道梓渊和那女孩分手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