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曼试探着伸下一条腿去。
“妹妹,危险啊。”大婶在身旁劝,“还是叫个男人来。这些石头水泥板也不牢靠,落下来可怎么办?”
婴儿嗓子已经嘶哑,仍旧哭个不停。舒曼慢慢伸下另一条腿,纵身一跳,拨开那孩子的祖母和母亲。她踮着脚,抱起那个孩子,小心翼翼地把他举过头顶,大婶把孩子接了过去。正在这时,大地又开始摇晃,舒曼摔倒在地,紧接着,一块水泥板落了下来。等舒曼醒来,雨已经停了,背上摧筋断骨地痛。睁开眼一看,水泥板竟然在离她三厘米处停住了,是孩子父亲的尸体顶住了它。舒曼慢慢地爬出来,山峦间已经露出鱼肚白,天空传来轰隆隆的响声,不是余震,而是直升机的声音。飞机在天上盘旋,有食物和水落了下来。舒曼欣喜地看着。又有一批救援队到达小镇,同行的还有记者。他们是乘坐冲锋舟进来的,冲锋舟还会运送一批伤员出去。
只要有人出去,她就有机会。她再次举起相机游走在小镇周围。整个地区在晨曦下显得满目疮痍,到处有人在哭泣。舒曼把卡取出来,在一个水渍未干的大石头上坐下,开始写新闻简稿。
完毕后她跑到一个运送伤员的担架面前,将卡片和稿子一起放进士兵的口袋。“你是哪个报社的?”士兵问。
“这个不重要。”她说,“出去的时候,把它们交给外面的记者,他们会把这里的消息传递出去。告诉他们这里还有约三千人在废墟下面,幸存者和伤员缺少食品、药物和水。”士兵点点头便走了。舒曼再次投入了抢救伤员的人群中。
一天一夜过去,天空不再下雨。救援队的一支力量主要集中在北部山麓,这里是一所中心小学,是整个地区人口分布最稠密的地方,师生已经压在下面超过四十个小时,生命岌岌可危。有父母悲怆地趴在废墟旁,声嘶力竭地呼喊着自己孩子的名字。废墟中裸露着只只小手和胳膊,沾满石灰的书包,还有粉碎的课桌和卷角的书本。每挖出一具尸体,便传来一片呼天抢地的痛哭声。
脚下一片狼藉。舒曼久久看着,不能移动脚步。奶奶曾经是这里的小学教师,儿时的她曾在这里和小朋友们玩耍过几次。记忆里的学校没有高楼,只有两排整齐的平房和一个泥土砌成的花坛,花坛里盛开着鲜艳的月季,花坛的中央,是一根生锈的旗杆。她的脸向上张望,旗杆竟然没有倒下,顶端那面五星红旗,在空中飘荡。
奄奄一息的人们遍布在周围,虚弱地呼喊粮食和水。尽管直升机抛下了部分物资,但僧多粥少,哪里够用。平日那养育一方百姓的河水,如今已经变得腐臭不堪。舒曼背来的水和干粮也已经全部分给了伤员。即使在最悲痛的时刻,她也强忍住泪水。在这与时间赛跑的时刻,泪水也是生命,也不能流失。
她和其他几个记者一起,一边拍照一边为伤员包扎伤口。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的半截身体还压在废墟之下,后脑勺正流着血。救援队员正在旁边想着救援办法,舒曼走到她身边,一边帮她包扎伤口,一边和她交谈以分散她的痛觉。
“再坚持一会儿,叔叔阿姨们马上就会救你出去,我保证。”舒曼轻轻抚摸她的脑袋。几分钟后,救援队员已经开始行动。小女孩身上的钢筋水泥被一层一层慢慢搬开,其他人则负责托住旁边的水泥板以免掉下来砸到她的脑袋。
眼看着她身上的石块逐渐卸去,身后却再次传来天崩地裂的声音。只听有人高喊:“不好了,泥石流。”舒曼仰头望去,山坡上巨石滚滚,铺天盖地般袭来。
“快撤!”队长下命令。
舒曼俯身便迎上小女孩那双明澈的、充满信任的眼睛。
“不!”舒曼和几个救援队员异口同声,“她马上就要被救出来了,只要多一分钟,一分钟就好了!”
“没有一分钟了。”队长表情冷峻得令人绝望,“撤!这是命令!”
仍旧没有人移动。咆哮声越来越近,舒曼闭上眼睛,紧紧地把小女孩抱在怀里。背后有力量压下来,她失去了知觉。
在那一瞬间,她感到自己的灵魂在缓缓上升,一直升到云层里去,空气中飘散着曼陀罗花的香气,一群天使围了过来,有人在唱歌,有人在朗诵经文。渐渐地,那声音越来越近,舒曼听出来了,那是一首小诗,她听过的一首小诗——《天国的早晨》:溪水在林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