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孙晓梅突然把电话打了过来。听了电话才明白,这个多事的婆娘,居然把这么丁点小事电话告诉了表姐,只因她是他们的媒人。邢秀秀说,一个上门女婿,刚几天就这样,这不是在和我们家示威么?他吃我家的喝我家的,我说他一句就怎么了?
孙晓梅也觉得邢秀秀小题大做,便好言劝慰几句。邢秀秀说,也不是一片姜的事儿,凡事要有个规矩吧,上门总得有个上门的样子。咱再说回来,就事论事,西头老赵家那个上门女婿,结婚前不是个假斋公么,说什么不吃姜不吃蒜,饿他几天,吃起来一疙瘩劲儿呢。你要不管,我找他爹妈!
贾小柯哭笑不得。
这还没完,晚饭时分,郑欣从店里回来,上楼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干嘛和我妈生气?
贾小柯瞟他一眼,说,你们家炒菜的姜丝都要一条一条吃掉?
郑欣说,吃掉也毒不死。
贾小柯突然发现,郑欣说这话时,和邢秀秀的口气一模一样。此刻,他的气恼中,又夹杂进一丝委屈,不想争辩,便下了楼,出了院子,在村子里闲逛起来。
镇子里,他只认识小姑和表姐两家人。当年,孙晓梅是靠小姑介绍嫁到了这里,他是靠表姐介绍招到了这里。这么糟败的心情,他不想上她们任何一家串门,只好漫无目的地乱走。走了大约两三里路,经过许多人家的家门,弥漫在空气中的饭菜香,让他的肚子也咕噜噜地叫了起来。在一个门口,他还隐约听到一句,那不是老郑家新招的上门女婿么,倒是一表人才。他突然觉得“上门女婿”是个多么羞耻的称谓,连“一表人才”都不能减损这种羞耻半分。他决定再往前走走,到个繁华点的地方,找个小吃摊把晚饭解决掉。一摸,口袋里没带钱。
新婚第二天晚上,郑欣说,以后把工资交我吧。贾小柯本来就是冲动型性格,尽管有诸多不满意,他还是希望和怀中这个终于温热起来的姑娘一道前行,起码在彼时彼刻,绝无二心。而且,他大约知道,各家夫妻大概都是这么做的,所以毫无异议,当即爽快地答应了。他脑海里突然飘过顾娜,想起他在失业的那许多日子里,一直是花人家的钱,心里就愧疚起来。这种愧疚,迅疾转化为当下的一种柔情和决心。为表诚意,他光身下地,从包里掏出婚礼当天他得的“新人钱”,一股脑儿给了郑欣。此刻,他有点后悔了。
叮咚一声,手机来了一个短信。掏出一看,是郑欣。短信就四个字:回来吃饭。依旧那么冷冰冰,没有一点他所期望或能感觉到的温度或歉意。贾小柯没再向前挪动脚步,站在原地踌躇半天,叹一口,身子扭转回去。
没有这个短信,贾小柯亦无路可走。总有一堵看不见的墙,突然无缘无故就竖到了他眼前。踏入社会以来,这种情境不同却总是熟悉的感觉常常把他侵蚀,让他青春阳光的面容覆上一层别人不易察觉的阴翳。
回去后,岳父岳母和郑欣都在厨房。他拖过一把小椅子坐下。郑欣给他盛了一碗汤面,并没直接递到他手中,而是搁在他近旁的小餐桌上。他自己端起,呼啦呼啦吃了起来。餐桌上有一盘馏热的馒头,他没动,也没人让他。
又发现一片姜,贾小柯犹豫一下,夹起,本来想扔到厨房角落的泔水桶里,迟滞一下,搁在了餐桌上。他看到大家都看到了他这个动作,但都没说什么。
空气滞重得让人不舒服,岳父老郑用咳嗽声清一下嗓子,打破了这份沉寂。他说,小柯啊,咱们家是个民主的家庭,有啥话就说,不必背背藏藏的……嘴还在动,话还没说完,却被邢秀秀呛断了:没事少放你娘的屁。岳父已经张开的嘴停留一小会,合上,起身出去了。
吃完这一碗,没再多吃,贾小柯上了楼,打开了电视。过了一小会儿,郑欣也上来了。这几天,两个人看的是同一电视剧,所以不存在抢台让台问题,广告间隙,郑欣眼睛朝着电视,说,你把城里那份工作辞掉吧。贾小柯这才想起,今天邢秀秀是说过这话的,只不过后来因为生气中断了这个话题。
他依然像答复邢秀秀那样答复郑欣,我正干得好呢。
可你连星期天都没有,以后如何回家?
这确实是个问题。这个问题在婚前就曾经萦绕于他脑海。不过贾小柯素来是个得过且过的人,他才没有耐心和勇气去做深一步的考虑呢,好像问题真正到了眼前,不费周折就会自动解决掉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