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他今年回了两次?”
只有一次嘛,春节前两天到的家,说是正常探家,年三十夜父子发生了争执。
儿子说:“部队现在不直接从连队战士中提干了,入党也难于登青天。”女儿也在一边帮腔:“爸爸,您还是设法把他转到军校去吧。”父亲说:“应当由他自己在连队争取。”儿子说:“连队一百多号人,轮得上我吗?”女儿说,“您不是望他成龙吗?爸爸,如果一本正经,您的梦想必将破灭。”父亲生气了,训斥了子女们。
“是的,他今年回去了两次。而且第一次还超了假。”
超假?初二那天他就回部队了,还真以为他是要积极去“争取”呢!那么,第二次,今年什么时候他回过第二次?
“老首长身体不好。”万雷不悦地说,“孩子回去探望一下,这,你们也有意见?!”
“我并没有躺倒。你让营长同志说下去!”
“他说:‘不让我回去也行,可我入伍都四年了,你也不帮我一把。’我当然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你明白什么?!”万雷的声音使人吃惊,他训斥说,“我督促过你几次了。组织问题一直不给他解决,恰恰是你的不明白才造成今天的后果!”
“其实。”营长略停了一下。他语气平淡,似乎刚才不是受到训斥,而是受到鼓励。“他不是因为没被批准入党而自杀。您听我说下去。他刚入伍那阵子,表现是不错的。战士们都反映他诚恳、踏实。”
“战士们反映?你怎么无动于衷?”万雷又打断他说,“不见棺材不落泪。歧视干部子弟。哼!”
“不,”营长的声音不高,却很倔强,“那时候,他从没去过你家,你并不了解他。变化是在一次电影之后,一部新闻影片上出现了您。”他转向康韬,“是报道十大的,里面有您的一个特写镜头。”
啊,他记起来了,好像有那么回事,为什么要给一个特写?大概是任新职亮相。亮相?告诉人们,你拥有了更大的权力……
“师长告诉我们,这个特写人物在我们部队任过职,是我们的老首长。打这以后,春华常常应邀去您家,”他转向师长,“从这以后,我想,您应该是了解他的,想来,师长已给老首长汇报了。”
“你……”
师长刚张口,营长做了一个手势说:“请您别打断我。我们沿着江边走,我鼓励他说:‘美好的前景摆在每个青年面前。前天,你的入党申请在支部大会上被否决,应该从自身找找原因。’我们说着走着,沿着江边走。他对我说:‘调到另一个连去,问题就可以解决。’我说:‘那不行,我为你消除一时的矛盾,岂不误你一世?你自己说说吧,你的那些无拘无束的动人事迹,全团甚至全师,有几个人不知道?而且,我要提醒你的是:你常常好酒好烟高级罐头买来吃,而据我们调查,你家里从没给你寄过钱,联系到你常常往外面跑,和社会上你们那个圈子里的哥们儿过往甚密,据我了解,你的那些哥们儿搞转手倒卖的活动。现在我以营党委的名义劝告你:不要继续和他们来往,主动检举他们的不法行为,如果你本人参与了他们的活动,应当尽早坦白。’他立即辩解说:‘你别瞎咧咧,我花的钱是万叔叔给的,有种你找他去。’今天我不得不问问您,师长同志,您给过他钱吗?”
“胡扯,我什么时候给过他钱!”
“那好,听我说下去。我对他说:‘我们当然要请问师长的,但首先是我们基层干部要对你负责!’我们站在阅兵亭边,晚风吹来一阵凉意。他却把风纪扣和上纽一解,说:‘七角八,你别不识抬举。猪肉涨价你也多卖不了几分钱!’”
“什么,他说什么?”康韬追问。
“‘七角八’是我的绰号,他们说我的长相像猪头,猪头肉七角八分钱一斤,嘿嘿。”那营长第一次露出一丝笑容,然而是那样的苦涩。
将军的脑海里突然闪现一张黧黑粗糙的脸,就像眼前营长这张脸,那张粗黑的脸,回转来,望了望哭叫的孩子,那双光芒迸发的眼,装有多少语言!脸转过去,他向前走去,日本鬼子用刺刀顶着他的脊梁。孩子在康韬怀里哭叫。你是铁石心肠,你是熊肝虎胆,也要被那哭声震撼,还怕你的眼泪不能用线连成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