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为什么不幸都落到他们夫妻头上!一场人祸吞噬了虞媚的父母，接着一场天灾又夺去了他的父母弟妹，他们再也没有别的亲人了。当然，这些，他都挺住了，特别是当虞媚绝望的时候，他毅然同虞媚结婚。虽说他出身寒门，可是，他当时完全可以放弃虞媚而另找一个政治条件牢靠的姑娘。可是，他执意提前三年同虞媚结婚(他们原先商定在他三十二岁时结婚的)。没有他，虞媚不知道那几年将会怎么度过。他是他们这个小小家庭的顶梁柱。虞媚不能没有他。
虞媚伤心地哭到了天黑。不行，得回去，得去照顾他。政委说得对，自己应该懂得……
他已经把饭打来了(这本来应该虞媚去打的，关于家庭生活他们订有“夫妻条约”)，碗和筷子也摆得整整齐齐。他坐在饭桌边看书。
“你今天怎么下班迟啦，有重病号?你今天怎么啦?脸色不好，眼睛也红红的。”
“没什么，吃饭吧。”
“不行，”他扶住虞媚的双肩，说，“你告诉我。”他深情地望着她，啊，那是一双多么动人的眼睛。虞媚第一次同他见面，他第一眼看她时，那深邃的目光立即使她魂不守舍。现在他瘦多了。清癯的脸庞使他的眼眶显得更大。虞媚原先以为他只是动脑、熬夜太多所致。原来是所罗门瓶子里的恶魔……她恨自己，简直是自己葬送了自己的幸福。
“我有点不舒服。”
“不对，啊!你是不是又去刮了?”他火辣辣地嚷道，“你怎么能又瞒着我去干这事呢!”
“没有(虞媚把没字拉得很长，以表示坦然)，傻子!”虞媚微微一笑，把脸埋在他的怀里，“我的确应该给你生个儿子了。”
他吻了吻她，说：“我早已宣布，这个条款的修正案是‘权力归妇女’。吃饭吧。”
在吃饭的时候，她久久地凝视他。是的，再也不能拖了，该为他生个孩子。虞媚是多么想要一个孩子啊!他们刚结婚的时候，他对她说，我们不那么早要孩子，趁年轻，多学点东西。虞媚那时岂有不答应之理。不过，女人在这个问题上就是没出息，一年之后，虞媚就忍不住了，一看见别人的天真可爱的孩子，心理就馋得慌。可是，他不松口。因为，他几乎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花在他的军事学术研究上，总觉得时间不够用(这是他原想三十二岁结婚的原因)。不过，虞媚那时觉得，他的那些研究，是瞎子点灯——白费蜡，没人买他的账。一直拖到虞媚也快三十岁了，虞媚吓唬他说，再不怀孕，年岁大了，难产可能会要命的。他吓慌了，终于答应了虞媚。这时，医学科学都迎来了一个百废俱兴的新时期，大学凭成绩考试入学，各行各业讲究技术知识了，学术空气也骤然浓郁起来，个人待遇干部任用和文凭学历挂钩了。可是，因为虞媚的妊娠反应，使他忙于照顾家务，耗费了他许多时间。虞媚见他常常对着他那堆资料焦虑不安(她知道他已给自己选定了一个课题，准备用五年时间完成)，如芒在背的样子，她心里也不好受，心一横，牙一咬，去妇产科把胎儿刮了。他因此又整整埋怨了她好几天。
电视屏幕上播天气预报的时候，他像往日一样推开虞媚(每天晚饭后，他们都是这样依偎着看新闻，这是每天里他们最幸福的半小时)。可是，她却没有像往常那样自觉离开他，到自己应该去的那个位子上去，而是把他搂得更紧了。
“喂喂，‘夫妻条约’第七条第三款!你今天怎么啦?”
“我不，你亲亲我。”
“我说你呀，真是越老越娇气了……够啦……够啦。该到你的岗位上去了吧。”
他关了电视，拿个小马扎子坐在床边，把他那些书呀、笔记本呀、卡片什么的，都摊开在床上。他们的条约里有这么一款，单日他用桌子，双日她用桌子。
“沛兴，你坐桌子那儿去吧，我，我今天有点不舒服，不想看书了。”
“啊，是吗?那你快来这躺下休息。”
他把他那一摊子宝贝疙瘩转移到桌上之后，就立即伏案工作了起来。虞媚没有躺下，坐在床沿上呆呆地看着他，辛酸的泪水又从眼眶里淌了出来。她赶紧关起感情的闸门，要是抑制不住自己哭出声来就糟了。虞媚走到他身边，搂着他，脸贴着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