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兴，你还要多长时间才能搞完你这部著作?”
“这两年因为写了其他方面的一些学术文章花了不少时间，在那个专题方面又有一些新的发现，看来，还得奋斗三四年吧，光绘制那些地图就要花几个月的时间。”
“那么，假如你不上班，专门坐在家里搞呢?”
“恐怕也得两年吧。咳，我又不是专业研究员，领导哪能会让我脱离工作干这个事儿。”
虞媚默然地离开了他。上帝啊!(尽管虞媚一点也不信宇宙间有这么一个家伙——万能的耶和华，可虞媚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在心里大喊一声)你为什么对他这么残酷?她知道，她深深地知道，难道你全能的上帝不知道吗?唐沛兴可以割舍一切，可是，不让他完成这项研究，那不如把他钉到十字架上去死。可恨的上帝，你就不能再给他三百六十天吗?或者，让自己去死，替下他来……
自从那个可诅咒的字像瓶子里的恶魔一样钻进虞媚的家之后，她开始觉得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分钟都是十分珍贵的。她总像热恋时一样，和他亲热不够。她挖空心思地张罗他喜欢吃的那些东西，哪顿他只要多吃两口，她的负疚心理便得到一点点满足。可是，在虞媚的内心，却像受着酷刑一样度日如年(不，甚至可以用时、分、秒代替那个日字)，她必须在这饱受煎熬的日子里，压抑内心的忧伤，在他面前强颜欢笑，使他心情愉快。同时，虞媚还处在另一种更加矛盾的心理之中，想劝阻他放一放那不要命的研究，想鼓动他拿出更多的时间去加强体育锻炼(通过体育锻炼战胜那恶魔的可能性不是没有的，或许可以延长他的时日)。可是，他恨不得把每一分钟拉成两分钟，岂能稍稍地放一放!如果劝得狠了的话，很可能引起变故，突然提出那么些建议，必然引起他的疑心。这种病人一旦知道了那个恶魔临身，精神和肉体上都会垮得更快。啊，天啊，怎么办?
虞媚惶惶不可终日地度秒如年，夜里常常从噩梦中惊醒，醒后紧紧地搂着他，却又不敢泣出声来。他常常对她这种心神恍惚的失态吃惊，然后便给她以格外的温存。那天看完电视之后，他把书和资料放在桌上却没有像往常那样一头钻进去，而是呆呆地坐着发愣。一种不祥的预感袭入虞媚的心头。
“沛兴，你怎么啦。”
他不吭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搂着他，亲他。啊，他的脸上挂着泪水。她是第一次看见他的泪水。天啊，是谁这么嘴贱，把那可怕的字泄漏给他啦?
“沛兴，你不舒服，早点儿休息吧。”
他们无言地搂抱着，许久，许久。当然，这时两人心里都是明白的，却又都不愿谈那个题目。不谈那个题目，他们此时还能有别的什么话说呢!当虞媚提出那温情的要求时，他固执地坚持要采取措施(其实，不采取措施她也不见得会怀上，整整四个月了，她痴心地期待那喜讯，可是，一点影儿也没有，据说越着急越怀不上)。这使她十分气恼，憋在心里几个月的忧伤一下子全爆发了出来，居然捏起拳头狠心地没头没脑地捶打他。
“你狠心，你狠心，我将来怎么过……”她一边唠叨着，一边哭着。
他紧紧地搂着她，嘴唇颤抖着。
“沛兴，你要振作。你可以加强身体锻炼……”
“不，在我今天探明此事之前，我心里已有觉察。几个月来，我隐隐觉得我体内有重大变化。”
“你可以通过锻炼战胜它。”
“感觉告诉我，那是不可能的了。”
“唐沛兴同志，你不要忘了，你的那项研究要你坚持顶住恶魔。”
虞媚知道，他是一个很自信的人。他对病魔持那种态度前景将很危险;但她还知道他的那个“战争的几何要素”比他的一切，比他的生命还重要。虞媚想以这个激励他或许有效。岂料，虞媚却因此大大激怒了他。
“那你，你，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啊，沛兴，我的兴，你不知道我是多么爱你吗?我怕你一旦知道，你会垮得更快!”
“你胡说!你欺骗!你为了我能够多活几天，居然昧了良心瞒着我!”他凶狠地对她吼着(她想隔壁的邻居都能听到。他从来没这样对待过她)，“你们医院不了解我，叫你瞒着我。难道你也不了解我吗?这就是爱情吗?你自私，你可耻!要是在四个月前你就告诉了我，我可以脱离工作，兴许在一年之内就可以赶出来。你，你，自私、可耻……”再聪明的人也有丧失理智的时候，尤其是在面对无助的灾难的时候，在发泄了之后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