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床之前还发生了一件事,小美突然哭了。她光着,先生也光着,先生就这样把小美搂在怀里。小美说:“往后我怎么称呼先生呢?”先生吻着小美的腮,脱口说:“就叫我先生。”“先生”这个词好,好就好在暧昧,既可以当丈夫用,也可以当男人用,还可以当嫖客用,复杂了。小美的下巴架在先生的肩膀上,决定哭一会儿,眼泪一直滚到先生的锁骨上。先生托住小美的下巴,眼睛眯起来,脑袋拉得远远的,盯着小美看。还没等先生开口,小美却先笑了,她用腮部蹭了蹭先生的下巴,轻声说:“先生你再惯我一会儿吧。”先生比小美大二十岁,这是他应该做的,也是小美应该得到的。
有一件事小美一直瞒着先生,在认识先生之前,小美在外面做过的,也就五六个月。小美做得并不好,一直都没什么生意。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说出来都有点滑稽——小美能够接受的只有回头客,这生意还怎么做呢?妈咪是一个比小美小十七个月的女孩子,和小美的关系始终都不错。妈咪说:“你呀,你连牌坊的钱都挣不回来。”小美只有苦笑。生人也不是不可以,可以的,她就是觉得生人脏,还疼——说到底,小美这样的女孩子是不适合捧这么一只“金饭碗”的。
小美下决心“不做”,固然是遇上了先生,另一个秘密也不能不说。就在最后的一个月,她接待了一个很特别的小伙子。之所以很特别,一是他的年纪,肯定是学生,不是大三就是大四;二是他的长相,小伙子实在是太干净、太斯文了,极度的害羞。小美一眼就看出来了,是个菜鸟,不是头一遭就是第二回。小美觉得见过这个人的,却想不起来,也没工夫去想。那个夜晚真的很动人,小伙子搂着阿美,是柔软和卑微的样子,他的脸庞一直埋在小美的乳沟里,反反复复地说:“你答应我吧,你答应我吧。”这有什么答应不答应的,小美必须要答应。可小伙子什么也不干,光流泪,眼泪和鼻涕都黏在小美的乳房上,只是重复那两句废话。小美知道了,这是一个受了伤的家伙,他要的不是小美的硬件,而是小美的系统。小美很奇怪,她的乳房一直有洁癖,向来都容不下半点黏稠的东西,但小美就是不觉得他的眼泪和鼻涕脏。小美就搂着他的脑袋,哄他,她一口又一口地、一遍又一遍地说:“我答应你。”小美说:“我答应的。”
除了流泪,除了“你答应我吧”,除了“我答应你”,这个晚上小美的身体几乎没有付出体力,他们什么也没做。这笔买卖太划算了,可是,从后来的情况看,似乎也不划算。小伙子在离开之前要了小美的手机号,小美给了他。他捧起小美的脸,脸上的神情严肃得吓人,是至真与至诚。小伙子说:“答应我,等着我,我明天就给你打电话。”
小美怎么可能等待他的电话呢?笑话。但是,小伙子留下了一样东西,那就是小伙子的神情,那神情是严肃的,庄重的,至真,至诚,吓人了。小美自己也不愿意承认,一闲下来她就不由自主地追忆那张脸,她怀念的居然是他的严肃,还有他的庄重,搞笑了。小美其实还是等他的电话,当然什么也没有等到。小美就觉得自己一不小心“怀”上了,不是肚子怀上了,是心怀上了。她还能做什么?只能等——等待是天底下最折磨人的一件事,小美摊上了。小美就点起薄荷烟,眯起眼睛,一个人笑,笑得坏坏的,很会心的样子,很淫邪的样子,很无所畏惧的样子,敢死——说到底又没有什么东西需要她去死。这就很无聊,还无趣,很像薄荷。小美从来没有把这个故事说给任何一个姐妹们听,连妈咪都没有。小美的心就这么怀上了,连堕胎的医院都没有找到。
“嫁”到东郊不久,小美就知道了,她“嫁”过来这笔买卖又亏了,亏大了,难怪先生在金钱问题上没有和她计较——先生娶她是为了生儿子的。先生在南京和波士顿受过良好的教育,在求婚这个环节上,先生很波士顿,一旦过上日子,他浙江农民的天性就暴露出来了——钱越多,越渴望有儿子。先生在浙江有三个女儿,他的太太却说什么都不肯再生了。不生就不生,太太不生,他生,反正是一样的。
先生不好色。他在外面从不招惹女人。作为这个方面的行家,小美有数。——先生的“量”在那儿,每一次都特别多。先生还是一个精确的人,一个月来一次,每次都能赶上小美“最危险”的日子。小美知道了,先生在意的不是和小美做爱,而是和小美交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