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美却不想怀。她在皇家别墅苑见过大量的、“那样的”小男孩,他们聪明、漂亮。他们的目光快乐而又清澈。不过小美是知道的,总有那么一天,他们的目光会忧郁起来、暗淡下去。一想起这个小美就有些不寒而栗。
小美也不能不为自己想。一旦怀上了,她的出路无非就是两条:一、拿着钱走人;二、先做奶妈,拿着更多的钱走人——她小美又能走到哪里去?无论她走到昆明还是长春,约翰内斯堡还是布宜诺斯艾利斯,她的身后永远会有一双聪明而又漂亮的眼睛,然后,这双眼忧郁起来了,暗淡下去了。那目光将是她的魂,一回头就看不见了。
也许还有第三条路,这第三条路可就愈发凶险了,她小美凭什么一下子就能怀上儿子?完全可能是一个女儿,这就是为什么先生和她的契约不是一年,而是三年。奥妙就在这里。
小美是谁?怎么能受人家的摆布?小美有这样一种能力,她能把每一次交配都上升到做爱。为了蛊惑先生,小美在床上施展了她的全部才华,比她“卖”的时候更像“卖”。书到用时方恨少啊!她的体态是痴狂的,她的呻吟乃至尖叫也是痴狂的,很专业。她是多么的需要他,已经爱上他了。先生很满足,满足也没有什么不对,满足给了先生奇异的直觉:这一次“一定是儿子”。
为了给先生生一个“最健康、最聪明的儿子”,小美补钙,补锌,补铁。她还要补维生素ABC。当着先生的面,小美在早饭之前就要拿出药物来,吃花生米一样,一吞就是一大把。聪明的人时常是愚蠢的,在南京和波士顿受过良好教育的先生怎么也想不到,维生素里头夹杂着避孕药。小美一直在避孕。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就算先生的“量”再大,小美的小药丸也能把先生的千军万马杀个片甲不留。
“我是个坏女人,”卧在先生的身边,小美这样想,“我是对不起先生的。”
先生就是先生。先生有先生的生意,先生有先生的家。事实上,先生给小美的时间极其有限,每个月也就是四十八小时。四十八个小时之后,先生就要拖着他的拉杆箱出发了,这一来,小美在东郊的家就有点像飞机场,一个月只有一个往返的航班。先生每一次降落小美都是高兴的,说到底,她也要。一起飞小美就只剩下一样东西,二十八天或二十九天的时间。二十八天或二十九天的时间是一根非常非常大的骨头,光溜溜的,白花花的。小美像一只蚂蚁,爬上去,再爬下来,缠绕了。一般来说,蚂蚁是不会像狗那样趴下来休息的。小美都能听见蚂蚁浩浩荡荡的呼吸。
白天还好,比较下来,黑夜就不那么好办。黑夜有一种功能,它能放大所有的坏东西。到处都是独守空房的女人,到处都是死一般的俱寂。皇家别墅苑,名副其实了。果然是皇家派头,一大群嫔妃,却永远也见不着皇帝。偶尔有一两声犬吠,很远,没有呼应,仿佛扑空的坠落,像荒郊的寥落,也像野外的静谧。史前的气息无边无沿。
都说这是一个喧闹的世界,纷繁,浮华,红尘滚滚,烈火烹油。小美一个人端坐在子夜时分,她看到的只是豪华的枯寂。
小美突然就想到了狗。无论如何,她需要身体的陪伴。狗有一个不容忽视的特征,它有身体,它附带有体温。电脑资料显示,泰迪的智商极高,在所有的犬类中泰迪的智商很高。泰迪不仅有出众的智商,还有温暖的情商,它黏人,在主人的面前亦步亦趋,极度在意主人对它的态度,它要抱,它要摸,如果可能,它还要与主人同枕共眠。一旦你忽略了它,它的心思就会像体毛那样软绵绵地卷曲起来。泰迪干得最出色的工作就是和你相依为命。
就是泰迪了,就是它了。小美把她的申请报告发送到先生的手机上。先生回话了,叫她“听话”,“别闹”,他在高雄谈“正事”呢。小美不听,她就是不听话,就是要闹。小美平均五分钟就要给先生发一条短信,所选用的称呼分外妖娆:一会儿是老板,一会儿是老公,一会儿是哥哥,一会儿是爸爸。小美的最后一条短信是这样撒娇的:
爸爸:
我是你的儿子泰迪,我要妈妈。
永远爱你的儿子
先生到底没有扭得过小美,他在高雄开心地苦笑,那是中年男人最开心的苦笑,终于还是妥协了。他在高雄打开了电脑,决定在网上订购。但小美是有要求的,要“儿子”,不要“女儿”。小美早就铁了心了,只要是性命,她就只会选择男的、公的、雄的,坚决不碰女的、母的、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