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扪心自问,若非如此,就不能说是爱过——有时,受苦正是爱存在的证据。”(孙周抨击说,这是关于爱的学说的大杂烩,无非是在宣扬一种无条件的爱,东拉西扯,似是而非,蛊惑人心,阳想将性欲跟爱情相区分,其实这是徒劳的。沈敏觉得孙周有失公允,他经常为了攻击而攻击。其实,阳在演讲中引用的来自C.S.路易斯的原话,是精当而贴切的。只是阳将他人原话跟自己的话语混在一起说,确实不够严谨,这也难怪给人口实。)
“朱大可在《神话》一书中解构了中国古典爱情的四大传说——《鹊桥仙》是一个双黄蛋,其实包含了牛郎织女及董永七仙女这两个故事。下凡嫁给董永的仙女,其原型乃是古希腊神话中的大力神阿特拉斯的第七个女儿墨罗佩(其前夫是推巨石上山的西西弗)。而织女居然难耐寂寞,红杏出墙,跟郭翰大搞外遇。《白蛇传》则是蛇爱的不能承受之重,朱大可进一步指出:法海以阳具化身的宝塔镇住白蛇,只是一个象征的占有仪式,而伤害白娘子的真正元凶乃是许仙,这有冯梦龙的拟话本及梦花馆主的《白蛇全传》可资佐证。至于梁祝故事,并非‘蝶恋花’而是‘蝶恋蝶’,这乃是一个‘男同志’的比翼双飞。至于孟姜女作为女高音歌唱家哭塌秦始皇超级围墙的哭声,不仅是反抗暴政的号角,也是捍卫爱情的铁盾。然而,这都是爱情的悲剧,尤其是女性受的创伤之巨,恰好证明了雅克·德里达的观点:‘我们所有的爱都是不可能的。’这跟佛教徒对爱欲的根除或否定相近,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美人无非白骨骷髅,肉体转瞬即化飞灰,一切都是虚空的、流逝的。
“在这里,我想向大家介绍唐·库比特《不可能的爱》一书的观点,进入后现代社会,上帝已死,何况爱神丘比特?但爱却是永恒涌动着波涛的幽暗之海,如何去爱而又能避免痛苦?叔本华主张摒弃肉欲,但他本人从未做到,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人不到七十岁就不可能扼制性欲。生活本身是最大的宗教,我们要过一种勇敢的生活,也就是勇敢地去面对生活本身所具有的偶然的、短暂的和有限的乃至无法把握的一切。不可能的爱包括爱死者、爱大爱及永恒的分离、爱死去的上帝、爱失去的东西及爱不可能的东西、爱不可能的理想、爱无目的之爱等等。爱这种不可能的爱,具有非实在论的性质,爱不可能者,这只能是以非实在论的、表现主义的方式去进行的爱。这种太阳式的生活,也许就是最好的。具体到女性,只是去进行一种爱的本身,这是没有功利性的,自然的,爱本身才是目的。只有这样,才能做到真正的独立,而不依赖男人及其回报而得到内心的安宁……”
阳最后总结说:“爱情只存在于独立、自由的关系之中,但几乎每一个人都在试图控制他人而实质上被控制。请大家一定要记住,狱卒就是犯人,他们都被囚于同一座监狱之中。因此,我们以爱的名义冲突不断,伤痕累累。约翰·邓恩说,爱不会扼杀我们,也不会自行消失。但你首先得确定是真正的爱情还是性欲在作祟。否则,被爱情伤害就是一个伪命题。”
孙周也承认阳讲的内容很不错,但他认为阳只是一个学舌的鹦鹉,而恰好缺乏他所鼓吹的“创造性”——这也是李文的一贯作风。阳的全部观点来于他人——当然不能简单地将阳认定是李文的化身,但阳的观点无疑都是他设计的,谁让阳是他创造的呢?沈敏在其论著中转述了这第十六个口述,就是因为她被这些观点震撼了。阳嘴上的观点惊世骇俗而自圆其说,当然经过了李文的剪裁、设计及处理,不得不说他处理精当。当然,阳没有个人观点也是事实,他只是贩卖知识,借题发挥,他对佛教的理解更有谬误——不要说受到孙周的抨击,就是她也无法苟同。
那次讲座将雪打碎了。她首先看清了自己的婚姻是缺乏爱情的,而等她得到了阳的爱情,却又寝食难安。阳只是教导她去爱,并让她明白——他是她不可能的爱,而他太太也是他不可能的爱。尽管阳也明白,他再三强调的是,他们之间的爱是存在的、真切的、牢不可摧的。这就够了。爱上不可能的情人,唯一的优点就是不至于因满足而无聊,从而也不会枯竭。但雪却觉得不够,她充满焦渴。她也缺乏正常浇灌而时有干枯之虞。她有一个困惑:“我没有半点控制你的意思,你对太太也没有,而你的太太显然在主宰一切。我想不通,也放不下。但你不可简单地认定我是嫉妒。”阳回答:“我的太太从未懂得爱的滋味,这也是我们无法沟通的原因。我理解的太阳式的生活,就是带着喜悦和阳光去生活,但不要带着任何希望,希望只是幻象。”然而,阳却是苦闷、抑郁的,至少在雪面前表现得像是一个乌云密布或淫雨霏霏的阴天。作为一位心理学专家,他没有解决自己难题的能力,至少,没有办法解决他跟雪的难题。有时,雪想到阳的名字对其生活构成了尖锐的反讽,这两者是一对悖论。雪也充满悲伤。要么她黯然离去,要么无限期地等待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