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诡异恐怖,语多谵妄,已有精神分裂的迹象,遂建议他去精神科看看。他对我竖起中指说,你就是作为一座古墓,也没什么好挖的!我说,你写小说正如追逐女人,纯粹是受性欲所驱使。你立志写作也是因为要讨好某个女人吧!但你注定会失败的,你可以放弃写作了。他突然怒吼道,操你妈!他丢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后来我又遇到一位写诗的,自称是打工诗人,其实是一个在东莞开制衣厂的小老板,五短身材,虽然举止粗俗、土气,但也不像乡镇企业家,倒像是一个开皮包公司的滑头,一双贼眼骨碌碌乱转。他不像是来听心理辅导的,倒像是要来性骚扰。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脸、胸部和腿部看,饶是我见惯风浪,也不禁有点儿恼怒。我问他有什么问题?他笑嘻嘻地说,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吕老师你是明眼人,给小生排解则个。我望着他豉油鸡似的黄脸皮,带着烟渍的黄板牙,心说这副尊容还襄王呢,就说,你可是爱上了流水线上的打工妹?他说,打工妹每天都有几个往我身上贴,但我好歹也是一个乡镇企业家,还会写诗,现在就看不上她们喽。如今我已非吴下阿蒙,可是慕名来请教你的。
“打工诗人说,这几天来,一连多晚都梦见了一林桃花,那些梦境也在彼此抄袭,就像是复印似的,每个画面每株桃树都彼此相似。桃树妖娆,桃花灿烂,宛若一位绝代佳人在一瓣瓣地打开自己。最让我称奇的是,其中一株桃树看上去就像一个美貌女郎在风中摇曳生姿,或者说,那是一棵桃树又是一位女人,这两者在相互变幻或混合。看来我要有好事临门了吧?碰巧就在昨天,我在果城市电视台看过你的节目,我惊呼,梦中的桃树或美女不就是你吗?咱们也算是有缘之人,你说哪有这么巧的事?
“我皱眉说,我从来没上过任何电视节目,先生你搞错了。他说,你叫吕对吧,本城名气很大的美女心理医生。我不仅梦见过桃花,还梦见过你啊。我狂喜之下,于昨夜赶写了一组诗,请你斧正!我的心病全在这沓纸上,请你好好参详——他从皮包里掏出一沓A4纸,上面打着分行文字。我瞥了一眼,第一页的标题是:献给吕的第一首情诗。我终于忍不住了,将那沓纸张往门口一扔,吼道:你给我滚!好在诗人还是识相,他走了,留下一句话:你真没教养!我很后悔被那行文字玷污了眼睛,就像被癞蛤蟆溅了一脸毒汁。
“这两个家伙,跟我认知中的作家大相径庭,好在他还像个文人。我是指小说家M。小说家的工作其实跟我辈大同小异,无非也是研究人,窥探乃至捕捉人心最隐秘的风景(当然诗人也是,但上次那个诗人真倒我的胃口)。是什么东西也让一位心灵的捕手为难呢?M满脸愁苦地说,不管是帝王将相还是平民百姓,几乎每天都上演着偷情的剧目。对吧?人类历史就是一部出轨的历史。我说,不太赞同使用偷情或出轨之类的字眼,这个情本来就是天赋人权,这个轨却是人为设定的,我并非是要公然挑衅现行的社会规范、公众道德乃至法律。但我认为探讨男女之事,还是尽量以中性的措辞为好。毕竟婚姻是可结也可离的。M先生,是你的太太使你烦恼吗?他说,是我的行为不符合现行的社会道德,我爱上了另一个女人。我只是想搞清楚,既然轨道是人为设置的,人类也常有出轨之事,为什么我还有那么深重的负罪感呢?我问,你太太知道吗?他说,应该不知道。我说,叔本华说,所有两情相悦的感觉,无论表现得多么超尘脱欲,都根源于性冲动。你大可心安理得。
“M五短身材,脸容忧郁,双眼无神,憔悴不堪,他措辞的内容与语调都笼罩着一种梦游般的朦胧性质,而他类似于梦游的神情如孩子般天真,眼睛像清晨的露珠那样干净,我仿佛在前世跟他相遇过,我的心跳在加快,他就像一个小漩涡要将我像落花那样卷入。我深呼吸,努力使自己平静。他微笑说,我长期为失眠所苦,被焦虑症所折磨,而近期的一系列噩梦更是加深了我的恐惧。譬如说,我常梦见骑羊,梦见雀,梦见鱼,梦见蛇,梦见鼠咬衣服……所梦多是禽兽。其中又反复梦见一只龟,无尾,却老是伸出头来,不知何故。我笑说,据《周公解梦》所载,都是好事,不必担心——梦见鼠啮人衣,所求皆得。梦见雀者,有好事。梦见骑羊,得好妇。梦见龟鳖,得人所爱。梦见蛇,遌人妻,吉。梦见得鱼,百事如意,由此可见,先生诸事顺遂,不必忧虑。蛇乃性器之喻,龟频频出头,又梦见骑羊,说明你近期会遇上真爱了,那将是你命中注定的女人,灵肉交融,美不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