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M,发觉他像一盏灯在暮色弥漫时亮起来,浑身闪光,头上仿佛有着光圈。我觉得他就是一位诗人,而我成了‘娜’。但愿他不要有罪恶感才好,我的心跳在加速,脸上像有火灼烧那样发烫。尽管我在性观念上秉持西方自由主义者如罗素、福柯等人的态度,但一直没有以身试法。不是我受制于道德或教条,而是没遇对人。我脱口而出:我觉得你唯一的问题就是,还没有跟娜分手,她不适合你。M说,我想会跟她分手的,但爱不是分手就能熄灭的,就像婚姻也不是争吵就会解体的。克尔凯郭尔说得好:在最近上演的一出戏里,一个平凡的裁缝女品评那些英俊绅士的爱情。她说,他们爱我们,却不会娶我们为妻,他们不爱那些漂亮的女人,但会娶她们为妻。我的情形大抵如此(沈敏批注:男人真是太可怕了。跟女人订婚而又一辈子独身的男人比结婚而出轨的男人更可怕,譬如克尔凯郭尔和卡夫卡,少女蕾吉娜、密伦娜们犹如撞入蛛网的昆虫,万劫不复)。我说,克尔凯郭尔还说过,在某种程度上赞同被婚姻排斥的婚外情,也在某种程度上同意没有爱情的婚姻——我们试着去理解这句话。你说娜要求你离婚,而我认为她大可不必。我同意你那种虽有性却无爱的婚姻,但是必须提醒你,克尔凯郭尔还说过,结婚以后,一个男人没有变成幽默大师的话,他必定是一个可悲的丈夫。M先生,你不像是一位小说家,倒更像是一位诗人。如果你娶的是悍妇,那么你会被迫成为哲学家;如果你娶的是贤妻,你会成为生活惬意的人,有什么好担心的呢?男人总能找到出口,而女人往往不能,自古红颜多薄命,女人总是较容易受到摧折。另外,你也不像是一个男人,倒有些女人的气质;我倒像一个男人,我喜欢你的女性气质,英气中有妩媚——你简直就是一个美人(沈敏旁注:吕公然去调情了,她后来才想起,在某次聚会上,她将这句话改了改就用上了)。
“我说,我有兴趣读一下你的小说。M说,那下次给你带两本。我说,还等下次?待会我跟你上门拿可好?去你太太家还是去情人家?我心说,既然遇上了,你还想跑?老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在家里憋死了,才开了这个心理诊所,也幸亏我懂得如何清空内心的垃圾,才一直活得舒舒服服。我也算阅人无数了,但能说上几句话的人之前还真没有遇过。感谢上帝,天上给我掉下一个M先生。
“我略为停顿,对M说,你现在什么也不用做,只是坐着(沈敏批注:这是禅宗师傅教导门徒的静心办法),你甚至不用听我说话,什么也不用感觉,哪怕是寂静。请你将头脑里的不安扔出去,帕坦加利说,随着气的呼与吸及停留相互交替着,头脑也会变得安静——湿婆说,用任何舒适的姿势,渐渐地在两腋之间,会充满伟大的平和,此刻你跟宇宙源头融为一体,既充满活力,又有和平。你在很快乐的心情下见到一位久已未见的老朋友,让快乐洋溢,我就是这位朋友,我在祝福你,当你感觉或被吸引到心里,那就到达莲的中心了……在这样的拥抱中,你的感觉会如树叶般颤抖,并溶入这种颤抖——现在,你看着我手上的这块水晶,不要看它的边缘或材料,而是注视它中心的透明之处,对了,然后你再将眼睛闭上,你将会看到真实的本性。你的本性在发光。吕说,当光以一个圆圈来运动时,天和地的所有能量、亮和暗的所有能量都被结晶了——湿婆又说,而无论你是醒着、睡着还是在梦中,都将把自己当作光——我悄悄地拉上了厚重的窗帘,室内漆黑一团。我以一种细雨般的声音在吐露:湿婆教导说,在一场黑夜的雨中,进入那份黑暗是所有形式的形式——现在你看到我了吗?只有我才是你真正而唯一的女人,你就要畅饮爱的甘泉了,你不会有任何恐惧。请亲吻我!”
第四十八则外遇故事,至此戛然而止。这一篇口述实录,是李文著作《外遇的精神分析》一书中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顶多只是讲述了一对男女的初次见面、交锋而动心的情景,其实是春秋笔法,没有交代他们之后的结局(是分手、结合还是只以‘第三条河岸’的形式流淌?)。书评家沈敏在这则故事的空白处用黑笔作了几行批注:“孙周曾说李文著作所记录的四十九个外遇故事,无一不以分手告终,此处也属一个硬伤耶!看来,吕当时对M施了催眠术无疑,她在勾引M。我有位朋友热衷于灵修或静心,听她说过一鳞半爪,但我对催眠术一无所知。如果说催眠术是一种心理控制,这跟爱又有什么关系呢?M只是吕的傀儡,他失去了觉知和自我,而吕就像精神的猎手在捕获并吞噬猎物。他们之间的交流并不对等。M会快乐吗?他最终消除了不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