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苦笑说,我不仅有太太,还有一位情人,还敢去招惹女人吗?百般烦恼皆由此而起啊。我手抚胸口,心里却在呼喊——那都是露水姻缘,俱往矣!真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不敢打草惊蛇,缓缓地说,你不必担心,太太有义,情人有情,你不知作如何取舍,对吧?你梦龟无尾,其意指已无后患,而龟频频出头,看来你的性压抑在此二女身上都得不到满足。M说,也不尽然,只是对太太负疚甚深,对情人又有罪恶感。
“我说,弗洛伊德认为,内心冲突,是压抑与被压抑这两种力量之争,而性欲乃是本能,追求的是满足,根源来自于你生物的、生理的因素。然而,那两个佳丽都无法使你得到满足,反让你心神难安。你又说两位皆是美妇,要么是你性欲太强,要么另有缘故。依我看来,这不是你的错。按卡伦·霍尼研究,冲突发自于困扰人的内心的相互矛盾的神经症倾向,其产生不仅可以归因于偶然的个人体验,更主要是归咎于生活其中的特定的文化环境,这些冲突使一个人与自己、与他人的关系发生了扭曲和紊乱。冲突的根源在于人所处的社会文化状态,与他的社会性——而不是生物性或动物性——生活密切相关。你必须像一只鸟理顺羽毛那样梳理内心的混乱。卡伦·霍尼认为,被弗洛伊德看作理比多的那种东西实际上只是处于神经症冲突中的人对温情与友爱的渴求,其诱因是焦虑而不是性欲,实则是为了消除不安而不得。你梦见龟头频伸,是渴望得到安全感——频伸即是频缩,无缩则无伸,一伸一缩乃张弛之道(沈敏批注:这个吕医师真是胡说八道,穿凿附会,牵强之至)。与其说你是要频伸龟头,貌似是要立刻满足性欲,实则是想消除不安而不得,否则就不必做缩头乌龟了——你是惊恐于风吹草动啊。M眼前一亮,略为放松。我又说,我们来好好分析一下,你也是有灵性的人,只要了解自己的问题,并加以纠正或完善,就可以彻底消除内心的冲突。爱是让人喜悦、平静的,无爱的性只有狂野和暴力。依我之见,你还是没找对女人。但从你梦中的征兆来看,很快就会有佳人了。
“M突然浑身发抖,嚷道,我再也不去招惹女人了!我柔声说,你怕什么呢?什么都不要怕,这里很安静,外面花木茂盛,鸟雀啁啾,世界一片平和,车辆和尘嚣都被花树阻隔于数十米开外。
“我端起水杯喝水,又说,你太太很美,对吧?你们的性生活也很和谐?他说,那不是重点,我认为当初被娜吸引,首要的不是性,我跟她睡觉之前有过三个多月的交往,我就没想过那回事。我想是真的爱上了。相反,我跟太太的性生活一直很好,也很有激情。我不解的是,我又喜欢上了娜,这里头有什么问题吗?我说,弗洛伊德说,他们对所爱的人没有欲望,对于他们有欲望的人却又没有爱。贪新厌旧,本属人之常情(沈敏批注:关于M的问题,这个能说会道的吕老师似乎拧反了)。他说,到目前为止,我们虽然很默契,但仍没有肌肤之亲,这能算是精神出轨吗?我觉得娜像女神那样圣洁,是不容亵渎的。
“我说,请你说实话,你跟娜睡了吗?他说,睡了。我问,感觉如何?他答,琴瑟和鸣。我笑了,这倒像是形容夫妻生活了。你现在有让新欢取代旧爱的念头吧?他说,正因为这个,让我羞愧难当。萨福诗云:性爱冲昏了我的头,如同一阵来自山中,吹倒橡树的风。柏拉图说,那鄙俗的情人是邪恶的,他爱肉体更甚于灵魂——我是否也是邪恶的呢?我说,你至少有罪恶感,但你又可能是真爱,你说你一开始喜欢娜是无欲的,那么后来做爱了也是自然之事而非目的。爱是无目的无条件的。米兰·昆德拉说,爱是无我的,甚至不曾要求爱的回报。从来不问:他爱我吗?他是不是爱我比爱别人更多?他爱我甚于我爱他吗?所以我想问你,你能否像米兰·昆德拉所说的那样去爱一个人?不要求爱的回报,甚至也不苛求性的忠贞?他说,睡觉是娜主动的。我一直这样做,不认为自己是在牺牲,因为我爱娜,但我读到匈牙利作家桑多·马芮的一段话时,反而糊涂了。他说,什么是忠贞?我们对自己所钟爱的女人有什么期待?难道忠贞的概念不是可怕的自我中心主义?难道它不是跟人类大多数的渴望一样虚伪吗?当我们要求忠贞,我们是否希望对方拥有快乐?如果对方无法在忠贞的微妙牢狱里得到快乐,我们却一味地要求他忠贞,那么我们还爱他吗?要是我们没有以让对方快乐的方式去爱对方,我们是否有权期待对方忠贞或是作出其他的牺牲(沈敏旁注:之前一直是吕引经据典,现在轮到M了,毕竟是小说家)?我说,恰如克尔凯郭尔所说——你反驳,是啊,山盟海誓。山盟海誓又代表什么,这些誓言都毫无意义,它们只不过是恋人的情绪反应,不然,他们怎么会想到在月光下发誓。那么,我的回答是,你扭曲了初恋的本质。初恋之所以美,正是因为它借由爱情的力量让万物都变得真实。对天发誓的毫无意义,只有在事后反省时才会明白,那些对着月亮的誓言内容都是空洞的,然而在信誓旦旦时,誓言具有效力——爱不是一种交易,更不是商人式的算计,同样是克尔凯郭尔所说——我想强调的是,是那种尽可能不问为什么的婚姻的美丽。当人们看到婚姻的真谛时就会发现,问为什么越少,爱就越多。当然轻率的人事后会明白,问为什么是无足轻重的,而认真的人会很高兴地了解到,为什么的问题其实很重要。的确,为什么的问题越少越好。柏拉图也说,爱神是非常内行的诗人,它让所有人都变为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