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浮的手被河底的碎石、河蚌刺伤了,鲜血直流,被水冲洗后,干枯发白。余浮终于发现了芦花,她正埋头在水里,躬着身子,像一只虾。余浮拉住芦花,晃了晃,已经失去了知觉。余浮把芦花拖上岸,进行了简单的急救,可是芦花并没有像自己小时候那样,从肚子里吐出水来,她死死地咬紧牙齿。芦花惨白的脸,额头上的伤痕,让余浮有些胆寒,一阵惊悸弥漫全身。
芦花最终还是没有醒过来,连海平一边喝着酒,一边坐在门槛上骂:“你们要想弄死老子就冲我来,对一个女人下手干吗。老子的这条腿都给你们了,你们还想怎样?”
连海平骂累了,把酒瓶一摔,捂着眼睛哭了起来。余浮帮忙办理后事,从学校回来的连汐趴在芦花的身上哭得虚脱了,余凌跪在一旁,眼里涌着泪水,呆呆地盯着芦花。芦花拉走的时候,连汐把自己的眼镜摘下来,替换下芦花那副镜片破碎的眼镜。
连汐去了外地上大学后,连海平更加频繁地来找余浮。每当余浮看见连海平划着船,穿过匪荡,往沙洲这边走来的时候,余浮就搬出小桌子,连海平来的时候拔了几株莲蓬,剥出莲子,两个人吃着莲子喝开了。
芦花死后,连汐求学在外,连海平索性锁了门,一个人搬到牵牛河的河汊处,种起了意大利杨、落羽杉和秋华柳等树。连海平所在的那处河汊原来是长着茂密芦苇的匪荡,突然有一天来了好几船的人,站在匪荡外面望了望,然后就开始动手,像是一把大剃刀一样,把芦苇荡剃个精光。芦苇叶子像是被剃下的毛发,厚厚地漂在江面上,没有了匪荡的遮挡,江面陡然开阔起来,航运也愈加繁忙。连海平就租了那匪荡边的河汊,搭了个棚。月上梢头,余浮一个人踏着土路去找连海平。余浮越发觉得连海平和自己如此的相似,妻丧,子女在外,走了大半生,如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余浮对连海平说过,要是不嫌弃,他们就一起住,省得去那河汊边喂蚊子。连海平有些犹豫,最后还是一个人砍倒了几棵树,搭起了棚子。闲时,也种点儿西瓜。连海平已经成了一个不下水的岸上人。
余浮除了去找连海平喝酒、聊天,还帮着他联系卖树、卖西瓜。虽然连海平的脚不方便,但是余浮还是得承认他有经济头脑,那几棵树卖的价钱已经够余浮捕好几年的鱼。不过,余浮不在乎这些,他不嫉妒也不羡慕,反而有一股欣慰感,人不能闲着,闲着就会胡思乱想,总得找点儿事情做。连海平闲着的时候,就用木头雕雕刻刻,屋子四周都是散落的木屑和不成形的木雕。
而余浮,依旧享受着一个人垂钓江上的感觉。他觉得他离不开水域,江上风大,却总有平息的时候,水域宽广,虽然没有想过致富,但也不愁吃穿。晃晃悠悠的日子过惯了,反而不太习惯脚踏实地的感觉,见惯了江上的大风大浪,忽然觉得人生那点儿小小的风浪不过是过眼云烟,稍纵即逝。
余浮拎着半瓶酒,来找连海平。连海平的胡子头发好久都没有理过,茂密葱茏,发白,在连海平抬头的那一刻,他突然觉得他像一个人,是谁呢?对了,是小时候在父亲书本上看到的那个姓马的人。余浮看见一截木桩上,放着名人的木雕半身像,在当年凌守拙家里看到的那尊一模一样,栩栩如生。
连海平看到了余浮在凝视名人的木雕像,说:“这是一个木材商看到我天天在捯饬着木雕,就让我给他也做一个,放在家里摆着,别说,他给的价钱还挺高。”
余浮有些疑惑:“这个,也能卖?”
连海平放下刻刀,说:“不能说卖,应该说请。”
余浮收回眼神,一屁股坐在小板凳上,把半瓶酒也放在地上。连海平递给余浮一支烟,余浮掏出烟斗,说:“改吸这个了。”连海平自己点燃了,跛着脚去屋里拿出一个饭盒,里面装了一点儿卤菜。
“喝点儿?”连海平问。
“不喝了?”
“咋不喝了?”
“余凌去北京了。”余浮淡淡地说。
连海平很惊讶,望了望那个的木雕,盯着余浮,说:“你再说一遍,余凌干吗去了?”
“他回家翻腾了一番,说要和同学去上海,然后还要去北京。
“这孩子真是让人不省心。去上海也就罢了,那是他老家,去北京干吗?
“去北京干吗?”余浮也在心里问过自己多少遍。父亲余存海和老师凌守拙都希望回上海,可是去上海又能干什么呢?余浮无法回答连海平,也无法给自己一个答复。他拧开瓶盖,给连海平倒了一杯,想了想,也给自己倒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