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浮记得有一年大旱,迟迟不下雨,田里的秧苗都已经枯黄了。不种田的余浮自然不关心这些,他只关心江上风云和船舱里鱼虾的多少。只是天不下雨,可急坏了住在中游的村民们,从下游长江里抽水,逆流而上,成本高,工程量太大,并且也没有那么长的水管。上游有水,却被水月湾和夕柳镇的人拦了起来,他们连夜搭起了一条土坝,不放水。薄水庄要水,水月湾和夕柳镇要钱,多次交涉无果,干旱时节,没有水就会导致庄稼颗粒无收。曾经为连海平做工的小毛头找到他,让他想想办法。那时,连海平为了给水藻缴纳超生罚款,卖了船,家底都快见底了。虽然余浮说要还给连海平,可是余浮自己只剩下几间破破烂烂的屋子,还要供养余凌读书,连海平摆摆手,说:“算了,这点儿钱我还是有的。”
连海平听着小毛头的哀求,他有些为难,船卖了后,他自己也开垦了几亩田地,靠近长江,不愁灌溉,可是中游的人家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小毛头说:“老板,你要是不管我们,我们只能让水月湾那帮人活活给干死了。”
连海平没有办法,就拎着长柄铁锤和小毛头连夜赶到牵牛河的中游。连海平跳到河里,抡起铁锤就开始砸水闸。小毛头有些怕,让连海平能不能想其他办法。
连海平有些生气:“你让我来给你想办法,我除了砸这个还能做什么。你要是不想被干死就给我下来一起砸,要不然我就走了,不掺和你们这浑水。”
小毛头犹豫了一下,说了声“干”,也跳到河水里,两个人就狠狠地砸闸门。就在快要把水闸砸开的时候,被水月湾夜里看水的人发现了,不一会儿,一群打着手电筒,拿着洋叉、铁锹的人就闹哄哄地来了。大家看见连海平已经把水闸砸开了,水开始奔腾而下,水月湾的人气红了眼,大家一哄而下,跳到水里就开始殴打连海平和小毛头。等到余浮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满脸是血的小毛头正背着连海平往回走,连海平的腿被打断了。
之后,经过协商,大家共用牵牛河的水,连海平被打的事情薄水庄就不追究了。薄水庄象征性地给了连海平一点儿补偿,他开始拖着一条瘸腿出现在长江边,连海平怒砸水闸也成了薄水庄茶余饭后的谈资。
余浮赶到的时候,土坝已经被淹了,岸上已经站了不少人,有薄水庄的人,水月湾那边也来了人,大家都扛着工具,等待着队长指挥。余浮从岸上往下看,滚滚的浊水奔腾不息,翻滚着,父亲余存海曾在这条河的上游摆渡,并和老师凌守拙葬身于此。余浮感觉那些水仿佛要冲向自己的眼睛里,张开泥黄的大嘴要吞噬自己。余浮有些惶恐,往后退了退,把眼神挪往他处,一个裹着雨衣的人出现在他面前,他认出那双带着眼镜慌张的眼神,竟然是芦花。
“你怎么来了?”
“村里派人来喊,海平脚不方便,我只能顶上了。”芦花显然还有些不知所措。
“这帮人真不是东西,海平腿都那样了,还给你家分派任务,也不想想他的腿都是为了这个村子才弄瘸的。”余浮咬着牙说。
“没办法,这大坝不堵上,自家的田地也都会被淹的。余哥,反正我也来了,就给你们搭把手吧。”芦花把眼镜摘下来擦了擦镜片上的雨水。
余浮还想再说些什么,队长已经喊人去装土。余浮和一批人去铲土,芦花在河沿垒沙袋。雨越下越大,眼睛都睁不开,泥土黏脚,垒上的沙袋还没压实就被冲走了。余浮气有些喘,手脚也开始不听使唤,开始颤抖。这时,人群中有人喊“有人掉水里去了”。
大家都围在河边,湍急的河水让人踌躇不前,不敢下水。
“谁掉水里去了?”
“没看清,好像是个女的?”
“是那个渔匪家的婆娘?”
听大家七嘴八舌这么一说,余浮一个猛子就扎了进去。河水咆哮着,余浮感到无数条张着嘴的黄狗在撕咬着自己,把他往水里拖拽。他尽量把头露出来,岸上人胡乱指挥着,他根本不知道芦花被水冲往哪里,他只能顺着水流摸索着,挣扎着。少年时跌落斛峡的水里,他也曾这样挣扎过,那时他感到自己被一个巨大的水泡罩住,呼叫声都被淹没了。要不是父亲余存海的一只大手拉住了自己,他感觉自己就要闭上双眼,进入了梦乡。这条河里,余存海和凌守拙是不是也曾呼叫过呢?他不得而知,当他看到被捞上来的余存海和凌守拙时,面容竟是如此安详,像是陷入了深度睡眠之中。余浮继续往下游去,时间拖得越久,芦花就越危险。而岸上的人,除了冷眼旁观的,只有那些瞎指挥的,没有一个人肯跳下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