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永义恒商号在宁杞堡开张后,宁杞堡原有的一切生活秩序都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首先是街面上经常有军队开来开去。其次就是商铺的老板觉得,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这天,庆泰恒的顾老板来找啸天问诊。两个人唠起最近堡上发生的一些事情来,顾老板悄声告诉啸天,永义恒商号表面上随行就市做生意,暗中却借助军政大权和资金实力实行官商私营,对我们宁杞堡的枸杞、皮毛、甘草等当地特产,进行低价统购和掠夺式垄断经营,实际上是为扩充他们的军备积聚资财。搞得我们各家商店、药铺,经营枸杞、甘草、皮货的人,敢怒而不敢言。啸天说,我也偶有所闻,据说省政府对宁杞堡种植和贩卖大烟很暧昧,他们分明是明查暗助,允许张拐子等人私种暗销。顾老板听后有点愤慨地说,永义恒打着宁夏银行的招牌,公开压价统购了所有烟土据为己有,然后以事物兑换或高价出售大发国难财,真是可恶之极。眼下,宁杞堡染上大烟瘾而倾家荡产者不计其数。啸天看了看周围见没有外人,就凑近顾老板小声说,不仅如此,永义恒还是省政府设在宁杞堡的特务机构,那贾经理到处安插眼线,搜集所有政治、经济和共产党地下活动的情报,对民主人士也进行监视怀疑。顾老板抑郁道,看来宁杞堡的生意不好做了。说完一拱手走了。
七月初的一天清晨,收割完麦子的田野,像脱光了羽毛的鸡似的改换成另一种姿容。县城北面的一块河滩地呈现出一种喧闹后的沉静。王大夫领着连襟张拐子和两个长工,赶着牲口套了两张犁耙来到自家地头。张拐子指挥着长工把地细细地犁了一边,然后又耙耱了一番,随后便在松软的土壤上用犁再翻成沟。这时,张拐子才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小包黑黝黝油亮亮的种子,叫王大夫顺犁沟往里面撒。刚撒了一下他又叫王大夫停下。王大夫不解地问,姐夫咋了?张拐子说,种子太小怕撒不均匀。就拿过脸盆从河滩上端来少半盆细沙,将种子掺在沙子里,叫长工在前面赶着牲口打沟,自己左胳膊窝里夹着脸盆跟在后面,一边撒种子,一边用脚把土轻轻覆盖上。王大夫望着他一瘸一拐的认真样,禁不住问,姐夫,啥种子这么金贵。张拐子压低嗓音说,罂粟。王大夫听后吓得脸都白了,说,罂粟不就是大烟吗,种大烟这可是犯法的呀。张拐子神秘地一笑,说,种子是妹夫贾经理给的,是他让种的,你我怕啥。王大夫这才松了口气,不觉又转忧为喜。因为他知道,市面上金子多贵鸦片就有多贵,种罂粟就等于种金子。直到秋霜快来的时候,人们才发现,王大夫家的河滩地上长的像油菜似的植物,那上面开的不是油菜花,而是开满了白的粉红的黄的紫的各色好看的花,真是五彩缤纷。花谢之后又长成一个个墨绿色的椭圆形果实。这时人们看见,平时很少干活的张拐子以及他的两个老婆都来到地里。她们用粗针和三角小刀刺破那些墨绿色的椭圆形果实,刮下从破口里流出来的黏稠的像乳汁似的浆液。张拐子和王大夫又在夜深人静时,偷偷把浆液熬制成的罂粟膏卖给永义恒商号。从此,宁杞堡的人们都知道,张拐子天生就有发横财的命。
民国三十四年,抗日战争已将近尾声。贾经理接到上级指示,在全县交通要道和所有路口设立哨卡,对外来行人严加盘查。尤其黄河渡口、胜金关、牛首山、长山头、白马峪等派兵驻守,要想办法切断解放军与宁杞堡的联系,为全面内战打基础。三月下旬的一天,宁安药店从早晨刚一开门就有病人来看病,一家人一直忙乎到下午黄昏,刘啸天才把最后一个病人打发走。他关了店门,正在给振文讲解欧阳修的《醉翁亭记》,突然从东面传来一阵激烈的枪声。振文放下书急忙到门口查看,就见人们惊惶失措地向西跑。其中一个熟人边跑边对振文说,赶快关门吧,听说城里来了解放军,何局长和王保长正领着警察抓呢。振文说知道了,就赶紧把门关上。这时枪声由东到西越来越近,振文从门缝里往外看,远处有三个拿手枪的人,朝这边跑来。那个领头的为了掩护另外两个人向北突围,自己把敌人向西引了过来。他在街道上一边奔跑,一边朝后面紧追不舍的七八个团丁、警察开枪。跑在最前面的那个团丁啊哟一声倒在地上,后面的人也停止前进,立刻趴在地上举枪射击。突然,他腿上中了一枪,踉跄一下跌倒在地上。后面的追兵见了,又喊叫着扑了上来。他见情况危急,甩出一颗手榴弹后,借着烟雾、忍着剧痛就拐到了宁安药店门口。振文听见有人敲门,就探出头来,见他腿上受了伤,略微迟疑了一下,就立即出来把他扶进去。他意识到警察可能寻着血迹找来,就又马上返回来,迅速把门口的血迹擦干。正准备进屋,王保长和几个警察就端着枪过来了。一个马匪兵用枪指着振文说,看见共党了没有。振文刚摇了摇头,突然灵机一动,用手指着西边说,看见了,朝那里跑了。几个警察团丁,立刻朝振文指的方向追去,只有王保长站在一边不走。王保长眯着一双老鼠眼,阴阳怪气地对振文说,会不会是你把共党藏在后院里了。振文听后就气不打一处来,指着王保长的鼻子厉声骂道,放你妈的狗臭屁,要不要进去搜搜看。王保长当然想进去看个究竟,可他怯乎刘啸天的威望,所以不敢造次。只好说了声,小子,你给我走着瞧,就悻悻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