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民国三十五年，由于战火不断，加上连年大旱，西北大部分地区都相继发生了麻疹、伤寒等传染疾病。这年冬天，宁杞堡已经有很多人传染了此病。一时间人们闻疫色变，惊慌失措，纷纷求神拜佛、寻医问药。从县城到乡下，流浪要饭的乞丐随处可见，病逝者的尸体和死婴遍布河滩和荒野。宁安药铺内，病人排着长队等候着刘啸天把脉开方，梅子忙着一会儿抓药，一会儿又包药、收钱。刘振文则从库房取出药来、给各味药箱里配药，这时，排在后面的一男一女议论着，女人说，她庄上的老周头前天才刚刚死了，庄后吴扁头的儿子，昨天又咽气了。男人说，谁说不是呢，我们庄上到今天已经整整死了十个人了，听说庄西王麻子的孙子也快不行了。啸天听见后就掉过头问她们，咋不叫大夫给看一看，吃点儿药呢。那女人说，一开始也请广济堂的魏老大夫给看了，结果没有救过来。那个男的接着说，好多人吃了东街永寿堂的药，都说不管用，有的人还越吃越严重了，都是白花钱呢。这时病人们也都议论开了。有的说这场瘟疫是从甘肃传染来的，听说那里已经死了好几千人了，就连队伍里当兵的也染上了。其中有个中年男人说、他的一个表兄在白银那边还发现了得白喉的人。一夜之间全庄子的好几百人都传染了，大部分是孩子和老人，据说这个病，目前全中国都没有人能治好。病人们越说越玄乎，也越听越害怕。这时，振文端着已经剩下不多的半筐草药对啸天说，大啊，药快没有了，您明天赶紧到省城进点儿药材回来吧。啸天摇了摇头无奈地说，我早就打听了，省城的药都被马匪兵抢光了，我这不正在发愁呢。振文望了望母亲梅子，梅子又瞅了瞅啸天，说，那咋办呢。啸天只能看了看眼前这一大帮可怜的病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气道，这老天爷要灭人，我有啥办法呀。
傍晚，刘啸天在药房里，他翻腾着剩余不多的草药正在发愁。梅子劝他先回房休息，明天再想办法，说着就携了啸天走回卧室。两个人洗了脸后，每人又照列喝了一大杯枸杞酒。啸天觉得今天喝得怎么都不过瘾，就多喝了两杯。劳累了一天的梅子，也许是酒精得作用，不一会儿便迷糊着进入了梦乡。听着梅子均匀的鼾声，啸天却翻来覆去难以入睡。他翻看着《伤寒论》等一堆医药书籍，想尽快从中找出抑制瘟疫的办法来。他已经做好了和这场瘟疫决战的准备。但现在他越是翻书就越找不出办法来，越是找不出来就越着急。此刻他的良心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备受煎熬。白天那几个病人的议论声，又不时在耳朵里回响。他仿佛看到了那些死去的病人，一个个都向他走来，一张张痛苦、绝望的脸上饱含着失望和责备，干裂的嘴里仿佛喊着自己的名字，刘啸天，你不是医生，你是杀人犯。刘啸天害怕极了，他流着泪躲闪着，恨不得马上就从这个地球上消失。这时梅子的一个翻身，使陷入迷糊的啸天猛然惊醒了。他揉了揉眼睛，思路又回到了现实中。这些天疫情异常严重，每天都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的人，被这个可怕的病魔所吞噬。而我刘啸天作为一个大夫，却没有能力把他们从死神手中抢回来，真是愧对苍生，愧对我的老师啊。他擦了一把已经流到嘴里的、还带点儿咸味的眼泪，烦躁地把书摔到了地上。这只是个轻微的声音，没想到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犹如闷雷一般，竟然把熟睡中的梅子给吵醒了。梅子忽地爬起来问啸天怎么了。啸天苦笑了一下说，没什么，对不起，把你吵醒了。梅子爬起来，疼爱地给他披上一件衣服，然后又紧紧依偎在啸天的怀里。啸天用手抚摸着她的脸，又给梅子梳理着头发，鼻腔里充满了从梅子的体香。望着梅子那双眼角已经爬上细细的鱼尾纹、细长而又好看的丹凤眼，啸天不无忧虑地说，梅子啊，如果明天还想不出办法来，你说我该咋办啊。梅子深情而又信赖地柔声说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吗，只要有你刘啸天在，就没有想不出的办法啊。说着就把两手吊在啸天的脖子上，妩媚地笑着。啸天就在她脑门上亲了一口。
在一个朦胧的夜色里，啸天正和梅子在枸杞园里嬉闹着。一位鹤发童颜的白衣老者翩然而至。他指着前边一筐鲜红如玛瑙的红枸杞对刘啸天说，这是皇上的贡品，你们怎敢偷吃。啸天一手护住梅子正要辩解，就见老者一扬手，竟把面前装满枸杞的筐打翻了。那鲜红鲜红的枸杞子，刹那间变成了一大滩鲜红鲜红的血，慢慢向他们淹来，居然将梅子雪白的衣裙染成了红色。啸天惊慌失措地拉着梅子要跑，却又被老者一把将梅子拽向天空飞去了。啸天惊恐地大喊一声梅子，就一骨碌跳起来要去追。谁知眼睛一睁，却原来是一个梦。梅子也被他奇怪的喊声惊醒，忙起来问他怎么啦。见他一身冷汗茫然四顾，就赶紧拿了枕巾给他擦头上的汗。啸天说，没事，我只是做了一个梦。我梦见老师了，你被老师带到天上去了。梅子听后也觉得奇怪，莫非老师托梦有意点拨。此刻啸天似有所悟，霍的一声跳下床，迅速点亮了油灯，捧起那瓶又红又亮的枸杞酒发呆。过了一会儿他又拿起药书继续翻阅。他翻啊翻啊，忽然眼睛一亮，当目光停留在《本草纲目》上一剂配方时，脸上渐渐露出了微笑。他自言自语地说，看来上天有好生之德，这宁杞堡的人不该灭啊。于是赶紧把好消息告诉了梅子，梅子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就在啸天开阔的脑门上轻轻吻了一口，深情地说，我就知道天大的事都难不住我们的刘啸天。我看你再睡会儿吧，都折腾一夜了，我先去给你做点儿早餐吧。说完就走进了厨房。啸天目送梅子离开的背影，把书扣在脸上重新躺下，却仍然兴奋得无法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