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缝着,我去做饭。”婆婆叹了口气,下炕出去了。
小凤轻轻地擦掉眼泪,怔了一会儿,系紧红布条拧成的裤带,继续缝被子。她耳里反复响着娘刚才说的话。谁叫我们都是女人呢,谁叫我们都是女人呢?生孩子要遭罪,要遭罪!不生孩子的女人活受罪,活受罪!
过了些日子。撒满的远房姑姑来串门。刚坐到了炕沿上劈面就问:“嫂子,小凤有了吗?”撒满娘端过一杯茶,摇摇头,转过身叹了口气。她不愿再接这个话头:“媳妇比人家短肋骨啊。”撒满姑不相信嫂子的话,找了个借口当夜住在了撒满家。
撒满和小凤过来见过了姑姑。姑姑快人快语:“满儿,姑有些日子没过来了,今天过来和你娘拉拉话,咋就尻子重,坐到太阳爷儿落了。反正在侄媳家过夜不怕人笑话。今儿就不回去了,把你屋里的新被子抱一床过来,姑今晚上盖你们的喜被。愿意也得愿意,不愿意也得愿意。”
撒满侧脸望了小凤一眼,进耳房抱了一床新被子到另一间耳房里。自己的屋里就剩下一床被子了。
玄月挂在中天,星星眨着眼睛,风吹着屋后的树枝飒飒地响。
姑姑蹑手蹑脚地顺着侧墙土台阶爬上房顶,来到撒满小两口的耳房顶上,看看年轻人一床被子怎么顾怜。房顶上有一个升子见方的天窗,供平时采光透气和烧炕时冒烟用。天冷的时候就盖上一块木板或玻璃挡风。
姑姑蹲在房顶上,将天窗玻璃挡风轻轻揭掉,变换着角度鸟瞰炕上的情形。小凤不让撒满爬身,她怎么也不相信,她非要亲眼看看小两口是怎么脱衣,又是怎么滚到被子里的。
小凤和衣卷着被子睡着,撒满在灯下写着什么。姑姑在房顶上蹲着、看着。约摸有大半个小时,腿有些酸,眼有些困,姑要坚持等到撒满写完了上炕睡觉,就像等着炕上盆里的黄豆努出小嘴儿。
老学究和老伴屋里的灯一直亮着。好给他姑姑照亮,不要下台阶时踩空了落个残疾。老学究依墙吧嗒吧嗒地抽着烟。老伴披着衣服盘腿而坐,叹息说:“方圆几十里就数着咱的媳妇长得最俊,学问也最高。咋就……哎!人啊,老天爷总叫你短上一路,没有十全十美的。”
大约快十一点钟的时候,姑姑在房顶上冻得实在坚持不住,又不敢叹气,心里怨撒满不早些脱裤子睡,干了一天的活儿,也不觉累,也不识眼色,分明教你早早钻进小凤的被子,你故意装聋卖傻,难道叫姑姑冻死在天窗不成。心里怨,口里又不敢声张。刚要从房上下来时,听到下面有挪椅子的声音。她喜出望外,定睛一看,是侄儿撒满起身打呵欠伸懒腰,要上炕睡觉了。姑姑揉揉眼睛,随着撒满的身影一直追随过去。炕上只有一床被子,小凤裹着睡着。撒满上炕后抱过一个枕头,背对着小凤和衣睡下。小凤见撒满上炕,就凑过去像照顾小孩一样给撒满把被子盖上。
撒满不高兴地把被子掀掉说:“干吗?”
“你不冷?”小凤无奈地问道。
撒满冷冷地说:“不冷,你自己睡吧。”关了灯。
姑姑看到这里,多少有些怅惘,牛皮灯影样下了房。
翌日,姑姑绘声绘色地给嫂子学了昨晚的所见所闻。婆婆最终无奈地告诉了实情。
原来是这样子啊……经过一阵焦灼的对望和别脸的沉思,姑姑如此这般地和哥嫂敲定了一个神秘的计划,三人表情复杂地点点头,姑姑急匆匆告辞回家。
其实,小凤早就明白姑姑借被子的用意,亦觉察到了昨夜房顶的动静,只是不想点破。昨夜,她看见姑姑上房没有下来,一直到后来房顶上有动静,就知道是姑姑在偷窥,故意装作不知道。那么,前几次房上的声响,那可能是婆婆所为了。
闲时光阴易过,看看腊月将至。一天傍晚,天空飘着鹅毛大雪,姑姑又来了。她进到小凤住的耳房里。小凤闲来无事,拿起一本线装宋词静静地看着。轻声念道:“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却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见姑姑进来,小凤把宋词压在枕头底下,赶忙让姑到炕上来坐。
姑问:“撒满去哪儿?”
小凤答:“最近,家里托人从内蒙买了两匹口轻马,好帮着家里拉东西,平时进城下乡做买卖图个方便。这不,撒满在山坡上遛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