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爸，小凤的婚事你是不是考虑考虑再答应?我们不能昧了良心啊，咱们的孩子去了，是不是……害人了?”
“什么害人害己?”醉酒的父亲发火了，“如果不是我把她从山沟里抱来，她早就喂狼了。养育之恩大如天，她也该报答我们了。再说了，什么叫昧良心?想当年，我帮了多少人，有几人念及当年的情分。在落难时拉我们一把的能有几个?凭什么就要我对得起别人而别人就不能对得起我?”说完翻身又睡着了。
近年来，他很少是清醒的。小凤母亲看着熟睡的丈夫，心里不是滋味。结婚这么多年了，夫妻两人相敬如宾。即使她不能生育，丈夫也顶着所有的压力没有休妻再娶。等到有了小凤以后，一家人相依为命相伴多年。现在，身体的残疾和生活的困苦使得温文尔雅的丈夫性情变得很糟糕。命运如此捉弄人!她，一个女人，没有能力去改变这一切。面对丈夫和女儿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山路弯弯，小凤在花轿里被轿夫颠簸了七八个小时，她都快被颠晕了。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吹吹打打的唢呐声锣鼓声中，聚集了很多闹洞房的人。等到撒满揭掉盖头时，村夫亲朋都安静了下来，有人甚至倒退着……貌若天仙的小凤冷冰冰地坐在喜床上，眉宇间有着无限的幽怨，却是那样美，美得让人不敢正视。所有的人都不愿主动去抓喜糖，除了思想单纯的小孩，成人都趴在窗台上，挤在门框上欣赏着小凤的美丽。有位老奶奶张着扁嘴说：“活了七十岁还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
有人问小孩子：“新媳妇漂亮吗?”小孩说：“漂亮!我长大了也要娶这么漂亮的媳妇。”大人就手按在孩子的头上画着圈儿，像是安慰，像是鼓励。
婚宴办得相当有排场。小凤像春天的桃花一样粉嫩娇艳。
是年秋，又拖延到冬，却始终不见小凤的肚子鼓起来。小凤的公爹是附近十里八村小有名气的老学究，写得一手好毛笔字。每到过春节，热心的公爹都会为乡亲们写春联。小凤孝敬公婆，与撒满一块儿参加生产劳动。可是，小凤无论对谁都默不作声、冷若冰霜。这种孤傲性格使得周围的人和她难以相处。她常常遭到撒满的埋怨和责备。小夫妻间因为一些小事拌嘴，公婆见了也不好说什么，夫妻嘛，船头打架船尾亲嘴是正常之事。
撒满初中毕业回村后当上了队里的会计，可是算盘不是太熟。小凤就教他打算盘。常常到夜阑人静时，还能听到屋里传来噼里啪啦拨珠子的声音。撒满的爹娘睡不着，就在门外侧耳倾听，不厌其烦地听媳妇教儿子打算盘，抿着嘴无声地笑着。当听到小凤冷冷地说：“又错了!都教了你几遍了，猪脑子!真是……”婆婆就像清嗓子一样吭一声，小凤在屋里听见了，故意大声说：“不练了，笨死了!就是只猴子也会了。明儿再练，到底有多难，有多难嘛!睡吧。”
屋里灯灭了。公婆偷笑着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的屋里。高兴之余也有些怨小凤对丈夫太厉害了。
来年烟花三月，遍地春秾。依然没有见到小凤的身子有变化，也没有听到小凤想吃酸喝辣以及作呕犯困的迹象。乡亲街坊的议论逐渐多了起来，每当别人问起这件事，公婆就像做贼一样支支吾吾、语无伦次。
撒满的文化程度虽说不高，却有记日记的好习惯。凡在日常生活中发生的新鲜古怪的事情，他都会记录下来，包括家中的日常开支情况以及爹娘卖玉米、杀猪、看病等，他都会一一记录。对于夫妻夜间的事情也会写一些。日记本有时放在枕头底下，有时压在炕旮旯的竹席底下，有时搁在屋顶的椽席之间的空隙中。内心世界的秘密终归是不能够轻易示人的。撒满每次写过的纸张用夹子夹起来，为了方便下一次记录。写过去的事情，他一般是不会再看的，要等到除夕之夜，他会取出来，拂去尘埃，像品尝陈年佳酿慢慢品味。
撒满每次记日记时，小凤总是以为他在记账。由于白天农活太多，回家来还要操持家务，到了晚上她便浑身困乏，洗了头脚将自己紧紧地裹在被子里。每次看着灯下撒满的背影，小凤会发出一声声叹息，泪水就随着叹息声悄悄滑落……
抱不上孙子，爹娘心里怎么也过不去这个坎儿。夜深人静，娘的一声声悠长的叹息，爹吧嗒吧嗒吸烟。家愁是农家老人彻夜不息的灯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