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正是初夏,万物蛰伏在未到的暑气里。礼堂外是湛蓝的天空,烘托出更深的圣洁。
林亦舟是喜欢任生的,但还没到要相守一生的地步。
说完“我愿意”后,她竟然还恍了神。
天空这样美,她在挪威还见过极光,可是记得最清楚的竟然是多年前在游乐场看见的橙红色夕阳,小舞台上有人边擦汗边唱歌。
林父拿着话筒发言,说希望林亦舟嫁到任家后做个贤妻良母,相夫教子,经营好自己的小家。又说林亦舟这孩子打小就懂事,让她做的事都没有差错,除了去挪威留学。不过也好,否则遇不上任生这样好的丈夫。
婚宴时,黎声向新人敬酒:“希望婚姻不是林亦舟爱情的坟墓,经营小家也好,原先的大家也罢,没有人是你的牢笼。什么贤妻良母,什么相夫教子,舟舟,你快乐就好。”
全程都很沉默的林亦舟刹那间就红了眼眶,接着她听见旁边很多亲戚和长辈激烈地反对。林父喝多了酒,大吼着让黎声出去,大喜的日子说的这是什么话。
“那林亦舟你说,你认不认同你爸爸说的话?”
林亦舟喝得可能也有些多,感觉眼前的场景都在转动,让她想到陈慧娴的粤语歌。接受着众人的注视,林亦舟隔了点距离看着黎声,最终还是朝父亲点点头。
黎声还是到散场时才走,有人在教堂外合影,林亦舟找到她想道歉,黎声说不用。
然后教堂的钟声响了。她们同时抬头去看钟,看到一群向天空飞去又绕回的鸽子。
婚后不久林亦舟就生下了任与林,是个很漂亮的女孩,眼睛长得尤其像林亦舟。
任生家的确有钱,让林亦舟在家做全职太太,只负责照顾好任生和与林。后来为了方便做生意,一家人都搬去了南方。
坐上飞机时,林亦舟想起最后一次见黎声,她因为公司出了问题失业了,说要离开安城,到别处去谋生。
那时黎声嘴里含着烟,烟头的火星缭绕,像谁的目光,扑朔迷离。林亦舟靠着栏杆,莫名感觉耳边一阵喧嚣,心尖都跟着颤了颤。
她侧眸,看见靠近的那支烟,烟圈往她耳畔蹿,燃烧的声音像生命流逝殆尽。
林亦舟偏过头,脑袋向后撤了点微弱的距离。
黎声笑了,笑也是染了烟草味的,不甚清晰。她说:“舟舟,如果这就是人生的话,也太难懂了吧。”
安城越来越小,最后在视线里变成模糊的一点。
林亦舟很不合时宜地想起高二开学考试的作文。
她还记得自己引用的题记——
落在一个人一生中的雪,我们不能全部看见。
9
我坐在长椅上听黎声潦草地讲完这些,因为刚才敷衍林亦舟,我重新拨了个电话给她。
听到她的声音,我鼻子有点酸,忽地开口问她:“妈妈,你幸福吗?”
我无法判定做的人生选择是否正确,也不能给她下定论说她是不是个好妻子或者好妈妈。
我想她需要先成为她自己。
“当然幸福啊。”
通话声音是外放,黎声听到她的回答,脸上浮现一个不甚清晰的笑容。
我挂断电话,黎声站起身去看不远处停歇的鸟。
“所以你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寄明信片给她?”我问黎声。
“对,明信片内容无一例外都是树,除了二月。”
“为什么?”
她说:“二月的树曾经在安城,如今在你的家里。”
我想起母亲。
下过雪的冬夜,她坐在玻璃窗前,外面是茫茫的夜色,我看见钢琴上落着一层旧尘。
她四十岁生日时许愿,希望我幸福长大。
烛火映照她的脸庞,我问她,你呢?
10
风又急又乱,我眼前是黎声。
她半张脸埋在深灰色的羊绒围巾里,大衣下摆轻颤着。
她张开双臂,像是在拥抱风。
路边的树“哗啦啦”响着,不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黎声朝着钟声的方向望去,眼里有光点在闪烁,像母亲眼底的烛火。
黎声像一只振翅的鸟,我想。
我突然知道母亲想要什么了。
不是风,不是树,不是烛火,不是鸟。
是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