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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

时间:2023-12-03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周晓枫  阅读:

  写作不过是探求自我的可能和极限,我希望自己的文字能散发另外的体味。

  我鼓励自己:快跑,快跑,你是12点钟的表,只要稍稍调整,就会有新的方向和角度。然而,这种欺骗性的煽动往往徒劳,我积重难返。永远有多远?即使一步之遥,如果我无法挪动,它也无法抵达。假设尝试极简主义我必将失败,因为那条路离我太远了。苏珊·桑塔格在谈论杰克·史密斯的电影时做如下评述:“更新的电影——既包括那些出色的作品,也包括那些拍得糟糕、单调乏味的作品——则显示出一种叫人受不了的对任何技巧因素的冷淡,一种刻意的质朴……在美国,而不是在任何其他地方,这一信仰有赖于这种看法,即技巧方面的匀称与精致妨碍了自发性、真实性以及直接性。”她随后说:“如今,对技巧的冷淡常常伴以直露的风格;现代对艺术中那种精心谋划的倾向的反抗常常采取美学克制的形式。”风格与风格之间的差距,有时比文体与文体之间的差距还要巨大。每个写作者都是在各自的羊肠路上,咫尺天涯,羁旅孤独,或挥霍激情,或面临绝境。

  手机响了,短信,是位远方的小说家问候夏至。他正着手长篇,是块硬骨头,攻坚阶段,每每迎接挑战,难免在信心与自我怀疑之间摇摆。我佩服他们经年累月从事着如此消耗智力与体能的浩大工程。长篇与举重无异,还是挺举;不像我写散文随笔,题材再难,篇幅再长,也不过一逞抓举之勇。

  顺着刚才思路,我和他用短信探讨改变个人风格的可能性。输入笔画的同时,我头脑里忽然涌现鲸鱼远航的画面。座头鲸是所有哺乳动物里迁徙距离最远的,它不因自己的体积庞大而减少远征。那些伟大的作家,创造力蓬勃旺盛,他们的著述数量惊人,并且有勇气不断把自己驱遣到更遥远、更荒凉的领域,从而完成生命意义的壮丽迁徙。的确,大师们让我联想起这潜游大海的巨兽,想起在它尾鳍的重击下,每每如何激起令人震撼的雷霆般的浪涌。

  黄昏,乌仁娜

  蜂蜡慢慢融化,我喜欢琥珀色的黄昏。这样的时候,握紧的拳,会不由自主地软下来,让一缕细沙和时间里的恩怨穿过指缝,于是干净的手能够祈祷。这样的时候,我喜欢赤脚走动,打开落地窗和音响……吹过我,是通透的风和歌声。

  始终迷恋具有异域风情的音乐,纯旋律,或者神秘的哼唱,即使我听不懂一句歌词。我想那并不妨碍理解,反而激发想象。设想那些进入天堂的灵魂将如何交流?来自不同国度,被不同的母语文化所喂养,他们怎样突破隔阂彼此了解?

  忽然有一天我似有所悟,他们可以用眼神和音乐交流,那是不需要译者的语言,那是婴孩般的天资。

  我喜欢感情上结实的民族。几年前看杨丽萍制作的《云南映象》,不知不觉,数次泪流满面。声若裂帛的歌唱,血脉贲张的舞蹈,只有往疯里活、往死里爱、保持原初活力的民族,才能这样热烈激越地表达。其中一幕叫《朝圣》,撼动我心。情不自禁地,那些虔诚的人把自己祭献:他们宁愿在靠近天堂的路上被神抛弃,也不要被俗世的王所恩宠。

  去新疆,我在尼勒克县的伊犁河谷漫步:泥土上朽断的树根,毒蘑菇,不再藏纳籽实的松塔,湿漉漉的小野莓,还有无名大鸟折落的覆羽,悬在花梗上的蜂群。隔得不远,高山融雪形成冷玉色的河水,冲刷着两岸卵石滩,响彻浩大之声,但我充耳不闻,脑海里不断回荡一首维吾尔族情歌,我们在旅行用的越野车里听了一路。被热烈而又悲凉的情绪感染着,我进入虚拟的怀恋:离我而去的艾热提,你将在谁的屋檐下擦亮你的英吉莎小刀?后来走西藏,环境缺氧,唯有藏歌像河流汹涌在我体内,让我始终怀有出发时的力量。即使行旅艰难荒凉,我依然被照耀,相信无尽碎石路,正是通往天际或天际那边隐约的天堂——足够空旷,神就居住在高处不胜寒的地方。

  少数民族的音乐,往往具有坦然而干净的儿童般的执着,其中满怀的爱,能够作为内在的光源把人照亮。那种纯粹与浓烈,精明的所谓现代人难以承担。我们在调情中夸饰氛围,心神却拒绝给付,不过擅长隆重的口语表达罢了——体积大、密度小的东西,在性质上无不轻浮。我笃信,真正的爱,以最古老的方式存留;现在普及的快餐感情,我会犹豫着如何描述。这是爱吗?假如彼此只有一片安眠药就能镇压的惦念、两次红灯之间的等待耐心?现实中充满太多转折和变化,爱到图穷匕首现,我们就会发现,此前曾经生死相依的誓言,成了多么令人尴尬的荒谬修辞;而遇挫总结起来,或许也会被归纳为某种技术故障吧?说来说去,我们都只是自己的宠物,自私中反复计较,生了一副期望被他人随时呵护的狼心狗肺。我们太狡黠了,缺少可爱可敬的笨拙,结果反而被聪明所误。

夏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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