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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

时间:2023-12-03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周晓枫  阅读:

  的确,夜空华丽非凡,这镶满碎钻的表盘,每分钟转动都昂贵得超乎时间本身,象征着天堂这座最奢侈的酒店,仅住一晚,就要花费我们终身的美德。我们的灵魂飞升之前,肉身曾经怎样匍匐大地,胸腔里酝酿无声的悲喜,像衔着残渣的小蚂蚁踉跄奔行。据说,如果在人间吃够苦头,反而有助于荣享死后的天堂;

  那么在地狱里继续受苦的,似乎依然在延续人间磨难,他们是否在筹建远景意义的更大的天堂?那些通过苦行与终身祈祷进入天堂的圣徒,一旦身处天堂便无需劳作,成为终日无所事事的寄生虫,他们为何不在免除劳役的舒适中,感到瘫痪般的幸福里预埋隐患?

  当月色如水,我们就被想象中的宠爱所照耀;当流星闪逝,我们就看到天上的棋手正移走他的王后……而谁又能从容,与神对弈,破解千年残局?在星光下想象诸神的宴乐……我们究竟充当什么角色,是被邀请的宾客,抑或只是他们舞步下的尘埃?或者,人神之间存在着更为残酷的关系,虽生如草芥,但作为挖掘众神山的一群白蚁,我们螯足间举着战胜品的残渣……像教堂里分食给信徒的圣体。

  地平线上的苍生,每每仰望夜空,都无法否认,他们见证着壮阔的奇迹。创造星宿的,出自什么样的伟力之手?无神论者抱定实证主义原则,否定教徒的胆怯作风:他们把天地运转全部归于神的光荣,如此才感知自己归属,这其实是自降为奴。教义往往强调,要彻底解除理智,无依无靠地完全信赖,然后才能获得清醒的灵,以追随神光。这个过程意味着我们首先被降服——作为孽障众多的妖魔,然后才被神悦纳——作为唯命是从的奴隶。在无神论者的自信里,远古洪荒,全无逻辑,直到人类这种先天脱毛的裸猿出现,世界才被真正地归纳、总结、命名甚至提供。他们说,坐在王位上的,并非人类想象力的产物神明,正是人类自己;人对神的观念执迷,相当于艺术家爱上自己所创造的雕像。人类说,要有光,于是就发明了蜡烛和电灯。从狭隘的审美趣味出发,我难以把一切概括为某种科学公式下的运行,我内心需要敬畏,需要神话和信仰以及对此伴生的怀疑与僭越。想起某小说里的一句引文,是罗伯特·勃朗宁在《布洛格拉姆神父的报告》里所言:“我们注意到的是诸事危险的一面,是正直的小偷,是慈悲的凶手,是迷信的无神论者。”人类的骄傲和自信出自何处?我想其中既有蒙受神恩的喜悦,又包括针对于神的不甘、反叛与革命。

  即使是宗教信徒也拿不出什么确凿证据来指认显灵,然而,上帝的伟大之处也许同样在于他的隐身。天地壮阔无垠,万物繁复多姿,他创造奇迹却放弃彰显荣耀——上帝淡漠,对此不感兴趣,因为他并不需要向谁炫耀能量。能够频繁创造奇迹者,态度上必然无动于衷,因为奇迹不再被认作奇迹,仅只寻常之物。但我们热爱奇迹,尤其为自己所创造,因为在那非凡的偶然性里,我们无法平息哗众取宠中的自得。该怎么克服自满且贪婪的弱点?我们难以自持,习惯于跳出来占有哪怕微小的分币和零星的褒义词。

  浩瀚,无垠,广阔无边……从地球观察宇宙,我们难免卑微。那么,调转望远镜的方向,从太空观望地球,景象如何?探索外太空的飞行器传回照片显示:

  地球在幽蓝的空寂里缓慢转动,像一枚神圣的骷髅;旋转在上帝手里的我们,就生活在它结痂的表面。

  我们颂扬神威,或者亵渎,或者在复杂情绪中忐忑,无非是为了赢得有限之中可怜的自由。到底什么样的温暖才会令人屈服,什么样的屈服才能让神怜悯,什么样的怜悯,值得我们所有的放弃?翘翘板上起伏着大的世界和我们的小命,被晃动的摇摆之间,什么,我们才最应听从,神的耳语还是领袖的口号?山鲁佐德的悬念还是斯芬克斯的谜语?

  圣像之下,血流得比任何一个最凶恶的暴徒所能制造的都要多。为卑琐之事死去的不过几个区区单数,而宗教之战,为古往今来的抽象之神,复数的死者庞大到不可计算。也许,没有斩钉截铁的忏悔,也没有不流血的信仰,看那星空:

  即使在最高远的夜幕教堂,也孤悬千万飘浮的烛火和亡灵。

  法国人雅克·阿达利在一本论述迷宫的专著中曾在结语中写道:“不管怎样,明日的漂泊者都将需要重新把圣体搁在他的双肩上,都需要随身携带他的上帝。”

夏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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