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羽译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轻盈的小小一册,《白夜》。
读它,有一种身负中年但却误撞年轻梦的错觉。
美好又惆怅,惆怅又美好。
某些奇妙的夜晚,大约只有年轻的时候才能遇到。
某些作品,大约也只有年轻的时候才能写就,因为一颗心还没有为要抵御现实被迫长出深刻的厚茧,从而还保持着最初的稚拙敏感、最初的单纯脆弱、最初的鸿蒙天真。
极少数高于体温微微发烫的作品,如同精美易碎的青瓷,就这么小心翼翼地降临人间。
如果仿效地理,按作品呈现的人性维度将作品分为高山系、平原系、深渊系,那么,俄罗斯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提供给人类的,大约多是——深渊中的深渊。
“一位拷问人类灵魂的残酷天才。”对陀思妥耶夫斯基,鲁迅如是说。
《白夜》,恰是异类。
“最明亮、最富有诗意”,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留下的精神财富中,《白夜》被如此盖印。
《白夜》人物线索极为简单。
一个无名幻想家,一个十七岁少女娜斯津卡。
以及笔墨稀少而关键的几个人物,房客、娜斯津卡奶奶、女佣玛特廖娜。
它的叙事情节同样极为简单。
彼得堡的一段堤岸,两个人在四个夜晚梦一般的一场偶遇,相知,立约,再到梦醒成空。
——“在自己的一生中,至少有两个夜晚,我真正生活过了。”
世上有一类人,被叫作:幻想家。
幻想家,有着与现实世界颠倒的生活理念、方式与秩序。
幻想家擅长疏离,习惯于在社会生活中做一个众人眼中熟悉或不熟悉的陌生人。
大部分时间,幻想家也并非活在真空中,也会交付大量的时间与精力,给现实生存。
恍惚一看,幻想家没有什么不同。
不同之处在于幻想家的心灵结构。
在幻想家的内心里,他对所生存的社会现实并不趋之若鹜——岂止于此,幻想家从根本上就不认同安身立命的这个世界。
“我们的现实生活又算得了什么!”幻想家对现实世界的态度,大约凝结在这句。
在现实世界经历的大面积时空中,“他没有任何欲望,因为他超脱于欲望之上,因为他拥有一切,因为他已心满意足”。对幻想家而言,那些只是因为生存的种种被占据,而非自己心之所向的生活。
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光阴流逝中,幻想家认定,“一天当中有那么一个小时叫我特别喜爱”。那一个小时,幻想家把自己从现实世界中赎出来,独留给自己虚设的梦境。那一个小时,幻想家大脑和心灵的整个小宇宙,忽而像夏加尔画中那些在房间与城市上空飞起来的人,变得缤纷、灵动、热腾。
“他的想象再度亢奋、激越起来,一个新世界,一种美妙的新生活,又突然在他眼前闪现出灿烂的远景。”
是的,激发幻想家的不是现实,而正是迈过现实抵达远方的这种想象。
——“我早就在寻找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