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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件套

时间:2025-02-03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曾 颖  阅读:

  放长假回老家,骑着车在越来越陌生的街道上逛,突然,一阵熟悉的香味由远及近扑入我的鼻腔,瞬间把我带回几十年前。

  不同的城市,气味是各不相同的。邻近的绵竹以酿酒闻名,整座城市终年都有一股淡淡的酒香。而在我的家乡什邡,甚至每条街上,都有挥之不去的香气:西门“好吃街”上的卤鸭味,北门米粉店发酵米粉的酸香,都如基因密码一般,写进了这座城市每个人的记忆里,稍有触动,就昨日重现。

  此时触动我的,是一股黄豆、大蒜和炒辣椒混合在一起的香气。那是肥肠饭的气息。

  肥肠饭不是本地特产,不像在江油和南部那边,是以街为单位分布的存在。我们这里卖肥肠饭的多是苍蝇馆子,大多开在不显眼的偏街小巷,喜欢者自会循香而来,生意也异常兴隆。

  我第一次接触肥肠饭是在17岁,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视肥肠为世间最美的味道。并不是说此前没有吃过肥肠,之前在家里吃饭,烧肥肠、卤肥肠、煸肥肠,也是偶尔尝过的。但拿几毛钱到饭馆里大快朵颐,品尝完全不同于家常做法的肥肠饭,还是在17岁自己打工挣钱之后。那时候,一碗肥肠汤对我们来说是很奢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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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我在一家建筑工地打零工,每天一个满工可挣1.2元,折合差不多两碗肥肠汤。第一个月领工资,钢筋工小五跑来找我,说他们几个小伙伴要去打牙祭,问我要不要一起去。他来喊我,证明没把我当外人,我当然不能拒绝。

  怀里揣着平生第一次挣下的二十几元钱,我们一起到了县城北门老街上的一家小店。小店没有店招,只听得老板姓陈,故而大家叫它“陈肥肠”。店面只有一间,门口支着一口大铁锅,里面翻滚着吐出雾气,奶白的汤里翻滚着几根白净肥嫩的大肠;旁边案板上,一溜儿摆了十几个装调料的碗,红的辣椒、黄的芝麻、白的味精、绿的香菜,一应俱全。老板正用舞蹈般的姿势,有节奏地将那些调料飞拨进手里的大汤碗中,然后,从汤锅里勾起一段肥肠甩在墩子上,当当当一阵乱刀砍得油光四溅,再刮入碗中,半瓢汤灌下去,一碗红白青混杂,漂浮着几截冒油肥肠的汤便摆在食客面前。随后是一碗堆得冒尖的白米饭,豪迈地砸在旁边,一小碟红红的、水灵的泡萝卜,图章般钉在饭和汤旁边,俨然一幅雅俗兼容的人间烟火小画。

  我原以为这顿饭是每个人出钱“打平伙”,不承想却是简单清爽的分餐制,一套饭菜,各吃各的,倒也少了谁吃多了谁吃少了的纠结。

  小五他们轻车熟路,各自抢先端了汤和饭,吸溜一口汤,“咔嚓”吃一口萝卜,再扒几口饭,那一口夹杂着肥肠、豌豆、大蒜、香菜与辣椒的米饭,由嘴入喉,一路温暖地进入腹中,让那饱受工地伙房少油多盐、半生不熟的青椒苦瓜折磨的肠胃,得到安抚和滋润,这样可以哄着它们继续好好工作下去。对小五他们来说,这一顿肥肠汤饭不仅仅是一顿饭,更是之前半个月的盼望和之后半个月每天夜里的回忆。他们会在蚊虫飞舞的工棚里回味那鲜香四溢的肥肠汤带给他们的神仙般的体验,引得那几个从不参与打牙祭,一领工资就骑车往家赶的老工友发出一阵吞咽口水的叹息……

  肥肠饭是小五他们目光所及最好的东西。之前在家里,顿顿红苕稀饭蘸豆瓣,泡菜酸水下粗面,偶尔炒份红酱烧洋芋就跟打牙祭一样,确实也没什么好回忆和怀念的。我虽住在城里,从小到大碗里比他们稍多了些内容,但觉得最好吃的,还是这肥肠汤饭。

  事实上,那家饭店还有另外两种硬菜,一种是红油耳片,另一种是粉蒸排骨。耳片切得薄薄的,摊在蓬松的芹菜和香葱上面,再浇上红油和芝麻,看起来鲜艳而踏实;粉蒸排骨则是用小笼装着,宝塔般摞得老高,由下而上冒着诱人的香气。

  这三份菜如果一起买,那叫“一套”,是那些猪贩子、鱼老板的最爱,三轮车夫若偶尔遇上个大生意,也会豪迈一次,桌子一拍,鼓起眼睛喊老板:“来一套!”

  这对我们几个小青工来说自然是奢侈的,但我们也有办法,三个人凑在一起,一人点一样,异口同声喊:“来一套!”虽中气不及鱼老板们足,但总算是豪气了一把—那三样东西放在一起吃,确实有“补气”的作用。

  和我一起拼菜的,通常是小五和皮娃子,偶尔富娃和丁丁猫参与轮换,但他们一个爱舔筷子,一个夹菜太快,总让人感觉不舒服。终究,一个人点三件套,才是惬意而快乐的事。这一点,我们几个都有共识,但要把在烈日底下干几天活儿挣的钱拿来这样潇洒一次,连最没心没肺的皮娃子也干不出来。

  除非有更容易来钱的“门路”。

  丁丁猫和富娃在工地后面发现一堆电缆,剪了剥铜去卖,得钱之后,直接去了肥肠店,可三件套还没吃完,就被薅住了。拘留了好些天,从此在工地消失。

  因为请病假错过这次事件的小五,心中一阵后怕,长叹说:“幸好我没在,否则,我可能也会去!”

  皮娃子在富娃他们被抓之后,咬牙离开工地,跟着在肥肠店认识的一个老板贩猪去了。

  多年后,站在肥肠店门口,我恍惚看到当年那个年龄只有现在三分之一,体重只有现在一半的年轻时的自己—面对老板,不知是点肥肠饭还是猪耳朵饭的踌躇背影。

  此时,肥肠和猪耳朵已不是我心中最好吃的东西。我的血糖、血脂、血压,也不允许我再对它们有什么非分之想,但我仍然锁上车子,走进店里,向老板喊出迟到了几十年的那声:“来个三件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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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板虽然也姓陈,但店已不是那家店,三件套的香味,却仍和从前一样。

  回故乡,就是走进往事。不知道当年和我一起心心念念向往三件套的小伙伴们,现在怎么样了。

  香味起处,我身前背后,每一个呼呼吃着汤饭的,全是他们……

三件套 肥肠饭 猪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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