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昆曲雅集是如此曼妙和深情,我沉醉其中默然泪目,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独具水磨腔,清风雅韵令人痴狂。
因为对昆曲的迷恋,我常常出入于昆山。昆山三宝“昆石、琼花、并蒂莲”,但被誉为“百戏之祖”的昆曲,却并没有列在其中,总有些耿耿于怀。后来才想到,昆山三宝是物质,昆曲是种文化,“无他,唯有美字”。文化艺术跟物质,如果并在一起归纳,成地方之宝难免会被当作凑数。
昆曲,讲究身形、手势,不同时期的故事,不同时期都有属于各自的喜欢与追求的风格。盛唐与外族交流甚多,审美讲究更多元,两宋偏安一方交流甚少,审美更讲究精致,昆曲去描绘这个故事时,会去考究这些特别细节的东西,演员身形也会成为表演故事的考虑。昆曲演员的手势,是基本功,昆曲舞台之上没有电视剧之中那么多的道具,只有贴近生活的模拟才能将动作做到位,这一帧一帧的动作是昆曲的看点,在工作之间,你会发现昆曲的魅力,演员自小练习,昆曲人一辈辈传下的动作,昆曲的魅力在于此。
物质是可以触摸到的,是真实存在,不用理解其中的学问,看见就能了解一些。艺术文化虽也有如画作一样可以在那里展览,总有些缥缈虚无,没有三分品七分赏难以在艺术领域有一些收获。物质与文化在一起,只有如此才有一些端倪。
在昆山待久了,我才发现公交站台、公交卡、大型雕塑,都有昆曲人物的身影,比起“昆山三宝”是独一无二的器重!
昆曲是属于园林的,水袖曼舞于亭台楼阁,恍如隔世。有关于昆曲,总有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存在,能听能看能感受但未必能触碰,这种看得见摸不着的大美,用想象去灌溉,用心灵去感受,赋予神韵的艺术生命,是风雅纯尚的精神境界。
昆曲是注定雅的,从它诞生开始就注定了。昆曲的发展历史很久,大体成型于14世纪,因年代久远,被誉为“百戏之祖”。昆曲最初的诞生,是在那些达官显贵家中,不必再为碎银所担忧,又有足够的文化鉴赏能力,他们会在家中开辟一处专门为昆曲所表演的地方。“名伶”最初指的也就是在其中的昆曲演员。有足够的文化鉴赏能力,注定了喜欢的戏剧绝非民间那些唱本。《牡丹亭》《浣纱记》《十五贯》是昆曲最初戏本之一,经过后世发展,不断推出更多耳熟能详的篇目。它们不只是古人的轻歌曼舞,不只是才子佳人的爱恨情仇、悲欢离合。它有桃花血扇的亡国恨,有窦娥誓言的天地叹,也有谭记儿的智慧与反抗。
昆曲是戏剧百花园中的“兰花”,天性细腻温婉,幽远高洁。
“昆曲彻头彻尾是士大夫阶级的娱乐品,宴饮的当儿,叫养着的戏班子出来演几出,自然是满写意的。”叶圣陶先生在写的《昆曲》一文中这样写道。我绕开其他戏剧爱上昆曲,也算是机缘巧合。很小的时候,也真是在饭桌上偶遇并观赏了昆曲名家周雪峰的表演,并情有独钟地被昆曲形式所吸引,喜欢上了这种古老戏种。随着时间,我不断地去追戏,在昆曲之中回味着古典,聆听着传统文化中闪闪发光的精华!
台下与台上的距离仿佛是今日与昨日的距离。戏台上的亭台楼阁都似苏州古典园林之精巧,昆曲表演家画着古文之中同时代的妆容,戴着华冠,在配乐唱词之间,将观众吸引到曲中,在曲中聆听时代发展与美好。五尺高台上,“生、旦、净、末、丑”一一出场,那交缠的水袖像是有灵性、有体温、会呼吸的,它们那样亲密地缠绕在一起,亦唱亦舞的身段,一唱三转的腔调,身姿与词柔美婉转。每逢戏过高峰,台下掌声不绝。
昆曲行腔优美,特别是爱情戏表现得缠绵婉转、柔曼悠远,令人叫绝。《牡丹亭》《长生殿》《桃花扇》都是脍炙人口的爱情故事,序幕一开,配乐旋律响起,演员在台上明眸善睐,且吟且歌,将丽娘花园赏春、丽娘入梦思人、动情隐情无处诉说、题写诗歌不幸离别、始得还魂结为永好这部跨越生死的爱情传奇演绎得如花美眷,台上表演如回到过去,往昔车马很慢、书信很远,爱一人相守一生尚且属于难事;又怎会不免勾起今天的我们对于爱情的思考,今日生活便利,五湖四海诱惑很多,快餐式的爱情与昆曲的情调大相径庭。几百年的时光里,大家所作的戏本中有爱而不得的酸楚,王朝成败的哲思,英雄追忆……今日的我们所看所听到的故事,都是古典文化中孕育而出的精品,一个个故事,是前人经过时间的锤炼和打磨,想要告诉后辈们该记住的、珍惜的、信仰的,我们在昆曲慢节奏中欣赏唱词旋律之美,跟着波澜水袖从古典文化之中找到那些闪闪发光的美,在昆曲结束之后,带着前人对于生活、人生的哲理思考回到现实,一定能够爱得更彻底,活得更有意义。
昆曲节奏比起其他戏种要慢上很多。发展于江南水乡之中的昆曲是跟着江南人与水共生。江南多水少风,若要出一趟江南,只有靠着人力一点点划出去,看着慢橹在江水中滑动的涟漪又不忍离开,只得返回。慢橹在水面滑动,小舟与波涛共摇曳。昆曲之中的柔情,或许是因为诞生于江南,从江南水之中找到了灵魂。柔情似水的江南人,在江南创造出了昆曲,昆曲带着江南的柔情走出了江南。
昆曲的身形、手法单就已是享受,更何况有“唱、念、做、打”的表演呢。
昆曲分五大行当,“生、旦、净、末、丑”,在此之上,又细分为二十小行的表演者。唱好一台戏,离不开演员们的投入,少了“生”“旦”的故事,戏便少了灵魂,少了“净”角,戏少了几分“工作”;少了“末”,不听老人言,终会在一些问题惹出小花,若是少“丑”在台上的“搞笑”,也过于严肃。昆曲,五大行当团结一心,完成各自表演,只愿台下观众欣赏到一出完美的表演,喜欢上昆曲这项古老戏曲。
昆曲的精巧,不只在于台上的布置,演员精湛的表演,更有幕后的不易。演员脸上傅粉妆容用的是古法制作而成的水粉,眉宇之间既考虑到了演员本身又参考了关于外形的描述,服装搭配上也是力求还原,场地从古文之中找到了布局,一切都似从古文复刻一般。待帷幕展开,舞台灯光点缀,昆曲经典旋律响起,演员将中国文化中喜闻乐见的故事展示在台上。昆曲传了数百年,一代代的人为之努力,就为了表演在台上,喜欢于生活。
昆曲的诞生,给予了其他戏种经验与扶持,让中国戏园之中千姿百态,各领风骚。
昆曲的唱词,虽然是用着今日不熟悉的古文词,读上去也有半懂半蒙的样子,未必能懂得全部唱词,从眉宇神色、手势动作之中了解喜怒哀乐,并从演出之中找到故事年代、背景、大体内容。昆曲之难不仅是唱词古文,唱的也是吴语,昆曲注重咬字吐音,对于演员要求更为严苛。吴侬软语听着优美,但要学习不易,江南小调与江南的自然、环境息息相关,他与普通话距离不近,学着需要时间,低声吟唱吴语对于非吴语范围区之人来说已是难能可贵,更何况要能有表演水平呢。吴语的低沉对于嗓音来说,需要有几分天赋,嗓音有天赋,后天还要多保护,嗓音变了味,昆曲表演者也少了几分灵气,他的昆曲表演也会陷入低迷。
昆曲演员个个都是宝,从培养到入行再到独当一面,花上的时间不是其他戏剧演员能够比拟,这绝非危言耸听,更非信口雌黄。昆曲要求不只是演员的表演、语言功底,更因为昆曲唱本之难,选题出自传统,都来源于古典故事之中,古典故事又是从古代前人往事经历而出,若要唱得有韵味,眼神要有力,走进戏中仍然不够,更要走进人物。对于传统文化不喜欢者不会深究,更不谈坚守。昆曲似江南楼阁之中,那远离都市圈,外围看去还有些许斑驳,但走进才发现是不虚此行,是宝藏。
昆曲,也曾有过消失的可能,其他戏剧蓬勃发展,昆曲的表演语言有局限性,台词又比较复杂,去推广存在一些难以逾越的困难。为保护这一传统文化,昆曲的前辈们对于昆曲再度改良,唱词用今日能听懂的,言语用普通话,让表演队伍更加年轻化、更加现代化,今日的昆曲观感更加舒服,吸引的粉丝也更年轻。今日,新一代表演者扛起了昆曲表演的大旗,不只是中国的年轻人会聆听,还有来自五湖四海的友人也爱上了昆曲。昆曲不仅是走出了中国,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人类口头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走上更高舞台的昆曲,一定有辉煌的明天!
在昆山千灯,聆听委婉细腻、流丽悠长的“水磨调”,犹如在水乡感受一次全新的沐浴,仿佛卸妆的人生,人性得到了升华。我望着谢幕的演员和观众渐行渐远,黯然于露天舞台,烟火散尽,夜幕笼罩,我长袖善舞,吟唱起《牡丹亭》,“梦回莺转,乱煞年光遍,人一立小庭深院……”恰是人生最终处,万丈红尘皆蹉跎,戏中词曲中情,遥望那花扇粉蝶、烟波画船的秀色仙境,夜昆山令人如此挂怀,却是一往而深梦醒时。
城市的霓虹灯,虽然美,终究要停下来,走得再慢一点,才会发现书本之中的美,停留在原地久一点,你会关注到生活之中的美。昆曲从不只是戏剧,更是融在生活之中的,愿你走入昆曲之中,去发现那些生活,再重新捧起书本去走入其中,把那些失去的东西再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