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一首歌词里深情地写道:“妈妈做的手擀面/养大我身板……”毫不夸张地说,不是吃着妈妈做的手擀面,我哪能活蹦乱跳活到今天。
在我们广袤的豫东平原,小麦作物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馒头、烙饼、面条、白面汤稀饭是一日三餐必不可少的主食,至于衍生出来的面制品,更是五花八门,数不胜数,如大名鼎鼎的包子、油条、麻花、凉皮等等。
数千年以来,持续不断吹过一马平川大平原的季风,带着温润的阳光,带着四季分明的气候,带着润物无声的雨水,滋养着小麦茁壮成长,养育了祖祖辈辈的先民。
而在这漫长的沧桑岁月中,先民们的胃逐渐和小麦面粉的特质和谐融合,身躯渐渐变得强壮,为创造出一个又一个文明奇迹,奠定了基本条件。
传到我这一辈,吃面食早已理所当然。并且历史沿袭的生活习惯,潜移默化固定了我一日三餐的食谱:早晚馒头、稀饭,中午面条。在家庭迷你版轧面条机尚未普及的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吃的面条只能靠自己用一根大擀面杖,躬腰弯背地在案板上“咣咚,咣咚”擀。如同所有事情都必须按固定程序进行一样,擀面之前首先要和面。妈妈拿着用半拉葫芦掏瓤晒干制作的面瓢,挖大半瓢面,倒进干净的紫釉色大瓦盆中,捏适量细盐丢进去,用手掺匀,再倒进小半碗温水(其实只要天不冷,凉水就行),双手慢慢揉搓,边揉边视情况,显硬的话,用手沾些水揣进去,边揣边揉,直至面揉成团,不软不硬,滑溜光鉴,手也光,盆也光,俗称“三光”即可。然后用稍湿抹布盖严,饧半个小时,就可以擀了。
当年前院的二奶有句口头禅,“砍柴砍小头,问路问老头”。我觉得这句现实意味颇浓的话用到擀面条上,也挺合适。不是说拿根擀面杖,把面团压平,然后缠在擀面杖上,前推后拉就能擀出薄厚均匀,光溜溜,圆乎乎的一张大面片,其中学问大着呢。你得变换着角度擀,力道拿捏恰到好处,面补撒的适量均匀,不能粘连不能起皱,否则妄想面条切得细长匀称,下锅煮得柔软中带着筋道。我觉得妈妈掌握的技巧就像擀面条时用的力道一样恰到好处。切出来的面条细长匀称,煮熟捞到碗中吃时虽软但透着筋性。好吃得不得了。
说到面条煮熟后的吃法,一般家庭都有讲究,和季节、气候、温度甚至心情,息息相关。夏天和冬天,两个泾渭分明的季节,热时主要吃蒜汁捞面条,就是面条煮熟捞出过凉水,称“水拔”,浇上适量蒜泥、盐、醋、小磨香油兑成的汁液,再浇一勺大杂烩样的炒菜;冷了基本是热气腾腾的汤面条,菜或荤或素炒好,放适量水,等开后,下面条,头一滚,放入洗净备好的青叶菜,再滚开,就可关火,放适量味精,撒一把香菜沫,点些小磨香油。春秋两季,气候不热不冷,就看个人口味,捞面汤面随喜好切换。有时还花样百出,衍生出蒸面、焖面、炒面,吃得兴致勃勃,痛快淋漓。
不过,后来迷你版轧面条机进入千家万户,擀面杖就被束之高阁了。因为擀面条太费时,太麻烦,太累人了。尤其大热天干完活一身汗回到家,想歇歇脚喘口气就不行,还要赶紧钻到闷炉似的厨房里,和面,擀面条,烧水、炒菜、煮面,等饭做好了,人也热得汗如雨下,没了胃口。
可是,过惯紧巴日子的妈妈,没舍得那百十来块钱,每天一如既往地挥动着擀面杖,躬腰弯背,用力擀着面条,擀着柴米油盐酱醋的烟火岁月,擀着一辈子的喜怒哀乐,直擀得汗流浃背,肌肤松弛,皱纹横生,满头白发。
我知道手擀面是个力气活。小时候一直不明白,比妈妈力气大得多的父亲为啥不擀,总让妈妈擀,他吃现成的。他不是不会,偶尔擀一次,甚至比妈妈做出来的面条还筋道。后来年龄大了,我明白了原因。
这个原因永远在我心里搁着,有时也成为我暗生父亲气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