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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一条河和解

时间:2024-08-31    来源:馨文居    作者: 左 右  阅读:

  三

  仇恨的种子像火苗一样在体内燃烧。

  父亲咄咄逼人的责怪,引起了母亲的惶恐,她开始和父亲大吵大闹,不让父亲碰我。每天夜里,母亲抱着我睡,她给我讲一个离奇的故事,故事,大概就是这样:从前有一个小孩,因为惹天上的月亮不高兴,犯了天怒,月亮把他耳朵割走了……后来我问母亲,那个小孩的耳朵,最后要回来了吗?母亲笑着说:“嗯……”

  在声音还没有在我的世界里消失之前,我不知道声音是多么珍贵。

  那时年纪尚小,从没有过声音会离开我的想法。对于生活,我和家人过得极度贫困,但对于声音,我几乎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富得不容我去幻想它到底有多少万年使用权,它确实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水一样奢侈,只要一睁开眼睛,一打开耳洞,就能时时刻刻听见各种声音向我袭来。我极少讨厌声音,哪怕是难听的,出其不意的,消极灰暗的,恶作剧的。但在我的印象中,我最害怕的声音,或许只有老师的批评,以及父亲的气话。还有,我有几个讨厌的声音,比如别家小孩背后说我坏话,喊我外号,每逢过年农村杀猪的嚎叫,以及村里女人们骂街的脏话。还有一个秘密,小时候不知道是从何处传来的,那种声音只有深夜里才听得到,影响我的美梦,极度讨厌。长大了我才知道,那是隔壁二叔和他媳妇在叫床。现在我很想听一听叫床声是怎样的,但这辈子没机会了。

  失聪之后,我也不愿意开口说话了。除了回应父母与姐姐的问答,无论谁问我什么,我都刻意回避或者逃跑。邻里人有的表示不理解,有的因我的无礼而充满敌意。

  邻里人都说我不会说话了。我长时间带着无助、孤僻、恐惧、压抑等各种复杂的心情,带着对金钱河、村庄、村人的敌意,我开始自我封闭,长时间不愿意开口说话,逐渐丧失了发音功能,果真变成了不会说话的人。

  不被理解就不被理解吧。没有人安慰我,我只能自己安慰自己。

  我一边狠狠地打烂那些无辜的草木叶子和枝条,一边踢着马路上并不碍眼的石头与植物。我不知道该对谁倾诉、发泄,想大喊几声,但喉咙丧失发音功能,处于半哑状态,喊不出来;想把这条河抽干解气,但知道那是抽不尽的事情;想找个人报仇,但想了好久,貌似我下河游泳的事与其他小伙伴无关……

  我每天带着这些无可名状的敌意,在村口、河堤上,堆满稻草、玉米秆的田地里到处晃荡。

  我对金钱河的恨意,越积越多,越积越离谱,多到足够我恨起整个村庄。

  我的整个童年,就在一条河的曲折迂回中,懵懵懂懂地向东流去了,一去不返。

  四

  寂静如炊烟一般,从容地接纳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岁月虽然褪掉了它的外壳和包浆,但没褪去我热爱生活的痴心。

  初一下学期,学校组织了一次全县作文比赛,作文内容要求写故乡或者写河流。那时候为了写好这个作文,我看了一些名家写故乡、河流的散文选集,也看了别的同学写的参赛作文,我才发现,只有我对故乡、对金钱河满腔敌意,我是个异类。原本准备好的参赛作文,原本对金钱河各种暗黑、仇视的书写,一下子觉得自己是多么邪恶、见不得人,我怀疑自己的理解,重新审视自己过去的所有毫无由来的恨意。

  我从抗拒在金钱河边行走,到慢慢去打量、理解这条河,花了一整个童年的时间。

  每当在河边散步,听河水窃窃私语,看这条长河从眼前流向天际,我对这条河,态度也开始转变。就像我曾经认识的炊烟,总是能在村庄安静下来的时候,从容而宁静地接受着大地的怨言、饥饿与疲惫。在人们饱餐之后,炊烟安排好了一切,给晚安的人们准备了薄薄的、朦胧一般的健忘药。

  麻地湾也叫鳖墩子。听奶奶讲:在过去,金钱河里不但是鱼兵虾将们的后宫,也是白头翁、信天翁、朱鹮、仙鹤等群鸟的天堂,是名副其实的“鱼鳖”扎堆的墩子。虽然鳖墩子换成了麻地湾,但这里依旧是远近闻名的鱼米之乡,金钱河依旧有小伙伴们期待已久的童话。小伙伴们或许是打小听多了大人乱编的传说,总是深信不疑地把捡来的玉石一般的大白石头丢到河底,期待着那些白花花的石头往河里一丢,河里就能跑出一大群白鳖。金钱河也是大人们嘴里说出来的另一种童话,因为这条河,总能给人们带来源源不断的金钱。村里有很多读过书的大人,他们能围绕着金钱河,编织各种各样的童话。

失聪 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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