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金钱河实在是太淘气了,以前我是多么爱它,又是多么恨它。形容一条河最贴切的比喻,在我看来,它更像一个淘气的孩子。
金钱河之所以叫金钱河,或许是人们对它无尽的期许,对它无比的热爱或者更多,梦想着这条河像天河一样,有着无数的金钱在河底流动,能给两岸人民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
小时候听父亲说,有一年河里发大水,村里一家户姓的伯伯在河里捡了一袋很值钱的东西,因此成了村子里的万元大户。这个传闻让村里人既惊喜又羡慕,每逢发大水,总有老人和小孩,不顾生命危险都要去河边走走。大水变浅的时候,渔民们背着渔网,会捕到丰美的鱼,运气好的时候也会捉到一两只比脸还大的鳖,只要渔民捉到它拿到镇上去卖,能换很大一笔钱。村民们乐此不疲,年复一年地做着“金钱河里掉金钱”的美梦。
然而,它带给我的却是一场噩梦。
二
一条河,说和我无关也确实无关。我没出生之前它就在了,我出生之后它仍在,依然奔腾不息地向东流去,它影响不着我,我也左右不了它,何况它的体量比我不知大多少倍。我和它是真的八竿子打不着,追溯到上几辈也找不出半点关系。
但就是这样一条河,我和它结了仇。
有关金钱河最深的印记,从我六岁懵懂年纪开始的。六岁那年夏天,酷热难忍,我随小伙伴们去金钱河里游泳。那时的金钱河,鱼蟹成群,河水清澈,河岸种着十里荷塘,百亩稻田。在我们举手投足、潜水呼吸间,就能摸到从上游跑下来的鳖。小伙伴们为了碰运气捉上一只鳖,往往会在河里游一整个下午,尽管大多时候空手而归,但我们在水里待久了,也有很多说不出的快乐。
快到吃午饭的时间了,我从河里回去后,就发高烧了。刚开始出现了一阵短暂性的耳鸣,下午就是头昏脑胀,整个人烫得好像在火炉里烤来烤去。接下来的事情我就不记得了,醒来后才发现我躺在村里的诊所床上,左手还插着输液针,脸色苍白地躺在带有酒精味和方便面味的病床上,一阵恶心。母亲说我昏迷了四个小时,把她吓坏了,姐姐也跟在床边,两眼红红的,看到姐姐哭我就开心就想笑,我心眼儿很坏,经常和姐姐打架,每次总被姐姐欺负,我巴不得姐姐是被妈妈揍哭,但很遗憾,姐姐哭,是因为我晕倒了把她吓坏了,她在门口发现我后飞快地告诉了惊慌失措的母亲。
打完针感觉好多了,但我觉得耳朵怪怪的:耳朵里怎么没有声音了呢?母亲的嘴巴总在一张一合,还有嘴里的热气冲我脸上吹过来,吹进我耳朵里,我都无法感应到底是她在张嘴还是在说话。
诊所回来的第二天,父亲就发现事情不对劲。为了验证他的猜测,父亲使劲在我耳边喊我,母亲也跟着喊,喊了半天,他们吓傻了。一家人找不出原因所在,一整天就冲着我打啊骂啊,父亲追着我满院子跑:“让你去游泳!我让你去游泳!把耳朵都游聋了……。”父亲打累了就不想打了,然后一个人偷偷躲在灶房里抹泪。
我耳朵听不见的消息在村里一夜传开,几近成名,几乎成了村里家长教育孩子最好的反面教材:以后不听话去河里游泳就像盼盼(我的小名)那样。这种成名的滋味,一点不好受。
我与金钱河结上了仇,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这也是我记事起,第一次对仇这个字有了无比强烈的理解:这条河,比村里的狼还坏,比村里虐杀动物、放火、欺负小孩的小强还坏。
我无数次跑到金钱河边,对它满目敌意,朝河里掷石头,撒尿,甚至对它进行无休止地咒骂。我耿耿于怀,我跑到河边,一边打水漂一边吐苦水: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就我发烧了?发烧之后为什么偏偏就我中毒了?就我耳聋了呢?耳聋后的半年时间里,我动过一次自杀的念头。但这种苗头不旺的念头,不是被眼前刺骨冰冷的河水给吓住了,就是被无助的哭声吓跑了,不知所踪。
我不愿面对所有人,我带着我的狗,每天除了躲起来,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这个村庄总能带来温暖的黄昏和炊烟。看见黄昏和傍晚的炊烟,就意味着天快要黑了,天一旦暗下来,父母也就累了,一天之中的时光也就结束了。我也躲进了小小的角落里,小小的被窝里,再也不用担心会被任何人伤害,包括那条让我毫无防备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