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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一条河和解

时间:2024-08-31    来源:馨文居    作者: 左 右  阅读:

  我对它有诉不尽的怨言,但怨不得它,这些全是父亲的主意。后来有几次黑虎生病,我能一个人独自出门上学了。

  克服了一个人回家的恐惧,我的心结正在一点一点地打开,一直到我真正地融入村子和融入学校之后,我才慢慢地释然,慢慢地淡忘。黑虎不但没有接受命运的摆烂,还把我从摆烂的边缘拉了回来,就像我的母亲硬生生地把我拉入学堂一样,把我的命运也拉上了回不了头的弓上。

  我就这样被母亲和黑虎拉上了读书的航道。

  母亲总说,黑虎和我一样,听不见声音。为了让我相信,每次母亲大声喊它,它都不应。村里人喊它,它也不理。只有我喊它的时候,它才会乖巧地回到我身边。姐姐也时常配合母亲,给我证明黑虎耳聋是真的聋。根据我的观察,黑虎对周围的声音也不敏感,过年的时候炮声连连,春节的时候鸟鸣雀叫,夏天的时候蝉声震耳,冬天的时候树崩雪塌,它头也不抬,卧在狗棚里闭目养神。即使在马路上,车辆从它身后经过,它也表现得和我一样后知后觉,不知躲闪。

  母亲说,黑虎也和我一样,不合群。它在村里除了我,再也没有其他阿猫阿狗阿鸡一类的朋友。我也很少见它出去和别的狗一起溜达,很少见它和院子里的鸡鸭打成一片。母亲还说,黑虎很多次在夜里狂吠,就是从不对着我的卧室叫……母亲说的话都记得,我也爱听母亲的话,总是信以为真。母亲的话,让我深信,黑虎为我带来了无尽的荣耀和自信。

  直到我上了初中,再也没有黑虎陪伴的日子,我才明白:黑虎不是听不见,它是装作听不见;黑虎不是没有朋友,它只是为了和我更好地亲近……。它什么都懂,它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但我明白得太晚。等我理解它时,它因为年老体迈,已经离我远去。当我赶回家时,它已经被埋进土里了。黑虎是母亲和姐姐一起抬着去埋的,埋在我们一家人抬头都能看见的地方。

  据母亲讲,黑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它迟迟不肯闭上眼睛,仿佛在等我放学归来。但它没撑过每逢放假的周五,还没到天亮,它含着泪离开了,泪花沾湿了脸上的绒毛。

  我的天亮了。是黑虎用自己的生命,一点一点为我擦亮的。

  黑虎为我带来了很多很多。它治愈了我整个童年,也治愈了我失去听力和说话能力之后留下的无尽创伤。我身上那些自卑胆小、不合群、孤僻内向、消极悲观等诸多毛病,在黑虎跟前,一一被它治愈。它就像命运为我安排来的一只船,把我从最艰难的岁月里,一步一步往有灯盏的地方引领,为我带来无数难以抗拒的光芒。

  我常常在无数个天还没亮的黎明里发呆。我总觉得,夜空中那些一闪一闪发绿的星星,和黑虎在引我上学时,摸黑赶路的那双眼睛一模一样。

  与一条河和解

  一

  这些年来我一直牵挂着一条河,这条河的名字叫金钱河。

  家门口的金钱河是长江水系汉江支流上最大的河流之一,它起自与家乡山阳紧邻的柞水县金井河,经柞水一路南下,漫入山阳境内,停歇湖北省郧西县夹河镇,在夹河镇与汉江交汇,拥环长江。

  记忆中,金钱河不是一条无限延长的玉带,也不像一道无边无际的光影,它如一把弯月尖刀,不柔软,也不坚硬,不紧不慢地深入秦岭南麓,穿越在弯弯曲曲的峡谷之间,时而缓慢,时而疾驰,时而在原地打旋。迂回之后,歇一口气然后继续前行。

  它从遥远的源头,羸羸弱弱,跌跌撞撞,曲流蜿迂,靓丽,妩媚,丰润多姿,那是情窦初开的姑娘,远嫁前的喜悦。迈出步子走进秦岭深山之后,它变得羞涩、温婉、俗美,在两山之间蜿蜒、摇曳。越走越急切,一路南下,去丹江,下汉江,南奔长江,到了丹江口某个流域,一不小心就被接到北京去了。

  二十世纪初毗邻陕南境内的汉江、丹江河岸的县城,打出口号“一江清水送北京”,也有金钱河的份儿。金钱河清澈甘甜的清水,还没全部汇入长江,就被强行北上。它虽然没有母亲河黄河的伟大,但也能以自己弱小的力量,为首都北京输送着别样的、鲜活的血液。

  这条河是村庄的手,一只漂亮的大手。一看见这只大手,我们的心就温暖敞亮。它将全村的人口、牲口与植物全都牵系在了一起,将每一个有生命的生物都系在了一起。

失聪 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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