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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去来

时间:2025-02-01    来源:馨文居    作者:赵正  阅读:

  文江从坍圮处走出,半身全灰了,黑痣也被掩埋,看不仔细。他左右瞧,目光跳跃,快速闪过,然后看到我,露出洁白的牙,朝我挥手。施工队长一激灵,烟头一扔,说,怎么是个小孩。

  所有人都看到一道身影,小小沉默地冲出去,在人们反应过来之前,她的手高高扬起,橘子狠狠地砸在文江胸膛,声音像击破一面战鼓。她埋头尖叫,向前伸出两只胳膊,推倒文江,自己也向后倒去。土灰扑满白裙。她流泪坐在地上,一颗接一颗,抓起手边滚落的橘子,砸向文江。近旁抓不到了,扑向更远的橘子,接着砸。她的泪水很多,哭喊声歇斯底里,我听不清她在喊什么。

  文江被推倒在断墙边,小臂划开长长的口子,得意的表情消失了,任由橘子砸在额头、眼角、鼻子和更多地方。相隔数米,我仍能清晰感受到橘子的坚硬质地,文江被砸过的地方,裸露的肌肤留下浅红色的小坑。小小被她父亲扶起时,文江兀自坐着。或许是因为不自在,他的脸色煞白,手掌下意识摩挲粗粝的沙石。他站起身,避开小小,一步步向外走,绕过我,走出人群,即将走过转角时,我看到他猛擦了眼眶。

  范小小笑着说,怪我当时太金贵那棵树了。

  文江不知何时站在一截树桩旁,胳膊抬起来又放下。他招招手,唤我们过去。他手指年轮,我凑近去看,上面刻划了范小小的名字,字迹模糊但尚可辨认,像爬虫般扭曲,明显当年刻字人用尽了力气。范小小叫起来,说,文江,谢谢你。

  月光被云挡住,我看不清他的脸色。

  废墟之行没几天,父亲提瓶茅台来找我。我说,这是咖啡馆。他古怪地看我一眼,走进里间。我跟着进来,倒出一盘花生米。他喝酒,花生咬得脆响,说,你该结婚了。我给他满上。他说,处对象没。我说,没有。他说,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我说,没有。酒快见底,他热络起来,说,你跟你妈聊聊,把门打开。我说,你能不能放过我妈。他突然伏案痛哭,说,哪个儿子敢对老子有意见。

  哭累了,我扶他躺下,盖好被子,想起明天约了朋友聚餐,得去超市买点零食,又想起范小小说过在超市上班,给她发去微信:你在哪个超市。好半天,不见回复。我想文江可能知道,问:她在哪个超市上班。文江回:谁。我说:范小小。隔了几分钟,文江发来大段的消息:

  其实,拆迁前一天,我揍的是她表哥。开始我也不知道,她家上省城,要暂住她表哥家。打完人后,小小找到我,让我道歉。我为她打了那么多架,让我道歉,是头一回。我说,你表哥不是什么好人,离他远点。她说,不用你管。我说,他还想摸你脸。她好像生气了,说,你道不道歉。我那时觉得,她像变了一个人,处处维护表哥,把我忘了。我俩没吵出结果。反正拆迁后她要跟表哥走,走就走吧,我一气之下把橘树砍了。

  文江说:挺幼稚,是不是。

  然后,他传来一张照片。范小小侧着身子,橘黄色灯光打在她裸露的脊背,她轻咬舌尖,手指抚过半掩的胸,小腹平坦雪白,肚脐小巧可见,臀部后翘,高腰短裙飘起,黑红高跟鞋把小腿绷得很直。她站在台上,仿佛随音乐扭动,曲线起伏,充满迷幻的情调。

  我想象不出她舞动的模样。

  文江说:她爸赌博,把钱全输光了。

  我忽然感到乏味。父亲鼾声如雷。

  我想再回趟废墟。店外月光弥漫,似一笼大雾。隔壁张老板的酒吧闭店歇业,他的自酿酒出了问题,食物中毒,人在医院尚未清醒。我裹紧棉服慢慢走。废墟,瓷砖破碎散落,脚踩上去吱呀有声。有的瓷片仍固执地贴紧门柱,它们团聚一起,蒙上灰尘,没有光亮。远处黑影幢幢,我听到沉重的呼吸,像巨兽起伏。走近看,是废墟中的人家,八年过去,钉子户仍钉在原地。门前洁净,大红灯笼高挂,垃圾桶满满当当,果皮、废纸,还有燃烧后的煤块。

  我恍惚回到未拆迁的大院,我、文江和小小站在橘树下。我想起小小抚摸树干,说,再没有我家这么好的橘树了。

家乡 方古城 咖啡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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