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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浮 · 长篇连载 (20)

时间:2024-09-03    来源:馨文居    作者:胡天喜  阅读:

  叁柒

  第37章

  公社通讯员小韩骑着一辆破旧的飞鸽牌自行车出了公社的大门,沿着东南的土路直奔文殊村而来。多年的通讯员生活锻炼了他的骑车技术,刚出朝阳集,他就一会儿松开左手,一会儿松开右手,做单手骑车状,甚至还尝试了几次大撒把,两手往上举着,都不握车把,走了十几米,发现自行车老是往旁边的庄稼地里跑,差点摔倒,才不得不用手重新扶住车把。到了文殊村的村头,小韩并没有下车,而是三拐两摸轻车熟路地径直朝肖振山的家里骑去。

  “肖支书,肖支书!”离肖振山家门口好远,小韩就把两条腿耷拉着用脚点着地,火烧火燎地朝院子里大声喊起来。

  喊声惊动了屋里忙活的振山老伴,她从屋里走出来,嘴里嘟囔着:“这是谁呀,跟狼叫一样。”

  “大娘,肖支书在家吗?”看见振山老伴走出来,小韩朝她喊。

  “我说是谁哩,小韩呀,你振山叔出去了,没在家。”振山老伴认识通讯员小韩,因为在肖振山当支书的时候,小韩就在公社当通讯员,来过肖振山家里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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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哪了?”小韩问。

  “我也不知道,他这人,属兔的。”振山老伴埋怨地说。

  “咋变成属兔的了,我记得他不是属猪的吗?”小韩不解地说。

  “他是属猪的,但每天跑得跟兔子一样快,就是不知道闲着。”说完这句话,振山老伴嘿嘿地笑了,“来,小韩,到家里来坐坐?”

  “不坐了,我去找找他。公社刘主任叫他有急事!”说罢,蹬上自行车,急急忙忙走了。

  小韩这块地找找,那块地问问,都说没见肖振山,把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最后还是赵冬云告诉他,早上他开供销点门的时候,看见肖振山往东走了,因为东边有个窑厂准备开业,赵冬云预料他可能去窑厂了,让小韩到窑厂找找。小韩说了声“谢谢”,就直奔窑厂而去,真的,在窑厂终于把肖振山找到了。

  “肖支书,你真难找啊!”等肖振山来到跟前的时候,小韩迈下自行车,抱怨地说。虽然现在肖振山不当支书了,但小韩还是习惯的叫他“支书”。

  “小韩,你这个大忙人咋有空到俺庄来啦?”小韩是公社书记林永祥的通讯员,林永祥倒台后,又接着给刘子云当通讯员,肖振山和他没少打交道,对小韩印象不错,见了他有种亲切的感觉。

  “主任有令,让你立即去公社一趟。”小韩说。

  “找我?”肖振山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小韩。

  “看样子很急,很生气。”

  “没说是啥事?”

  “没说。”

  “现在就去?”

  “马上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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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你前头走,我后头就去。”肖振山心里一边打鼓,一边回答道。

  “还后头什么呀,来,我用车子驮着你。”小韩知道肖振山的身体不太好,跑一趟公社不容易,就劝他说。

  “你这车子能带咱俩?”肖振山犹豫着。

  “能带,走吧!”说着,小韩拉了拉肖振山,抬腿迈上自行车。“我骑慢点,总比你走得快。”

  肖振山想想也是,坐车总比走得快,再说,小韩也不是外人,于是就紧走几步,一欠屁股坐在了后车座上。

  自行车在土路上颠颠簸簸,肖振山的心也和车子一样七上八下。他在想,刘子云找他有什么事情呢?自从他下台以后,就很少往公社跑了,后来听说公社书记林永祥也被打倒了,换了一个公社领导叫刘子云。因为自己不是一把手,刘子云有事都是找罗聚财,他们见面也只是打个招呼而已,很少在一起谈心谈工作,现在怎么突然直接召唤自己了呢?是因为救灾不力?但那也不是自己的责任啊,是因为和罗聚财的矛盾?但应该把两人都叫到公社去呀,怎么只叫自己一个人?

  小韩用自行车把肖振山一直带到刘子云的办公室门前。肖振山下了车子,看见刘子云办公室的门半开着,就走上去轻轻地敲了敲门。

  “进来!”屋里传出刘子云粗重的声音。

  肖振山推门进去,见刘子云正坐在办公桌前腾云驾雾地抽着烟,屋里弥漫着浓烈的刺鼻味。肖振山有哮喘病,对烟味过敏,顿时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哦,肖支书,来得挺快呀?”刘子云动了动身子,但并没有站起来,又用力地吸了一口烟,说道。

  “刘主任召见,哪敢怠慢哪!”肖振山平静的话语中,夹带着不满。

  “肖支书今年有五十多了吧?”刘子云不露声色地问。

  “五十二。”

  “是党员吗?”

  “看刘主任说的,不是党员能当十几年村支书?”

  “党龄也有好几年了吧?”

  “二十年了。”

  “那党龄不短了。”

  “比起刘主任可能长点。”

  “好,说得好!”肖振山的这句话刺激了刘子云,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把吸剩下的烟头使劲地扔在地上:“那你受党的教育应该比我长啊。”

  看到刘子云有些动怒,肖振山没有回答,他不知道刘子云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下一句又要说什么。

  “既然受党教育那么多年,就应该知道党的纪律是什么!”果然,刘子云点题了,“我问你,把地分给社员是怎么回事?”

  哦,肖振山明白了,刘子云找他是因为救灾借地的事。

  “这事啊,罗聚财没向刘主任汇报?”肖振山没直接回答刘子云的问话,而是反问道。

  “他是他,你是你,我要听你怎么说。”刘子云背着手开始在屋里来回走动。

  “我以为罗聚财跟你汇报过了,就不用我再汇报了。”肖振山说。

  “据说在罗聚财强烈反对的情况下你还坚持煽动社员大搞分地,是吧?”刘子云在高振山面前站住了,两眼盯着他问。

  “啥叫煽动?我是实事求是,群众也都赞成这样干。”肖振山辩解道。

  “群众,群众,群众!还要党的领导不要?还要党的政策不要?”刘子云提高了声音质问道。

  肖振山没有再反驳,因为他知道借地到户是政策所不能允许的,自己确实做了违反政策的事,不能再这样硬顶下去,于是变换了口气说:“刘主任,你也知道,那场大雨使好多地块颗粒不收,按常规的做法,明年春季只有等着挨饿,我们不能眼看着老百姓没饭吃啊!”

  “强词夺理!犯了错误还不思改过,你这个大队革委委员也当到头了,现在我代表公社革委会宣布,从今天起,撤销你的大队革委会委员职务。”刘子云大声地吼道,说罢,转身走出办公室,把肖振山一个人留在了那里。

  的确,刘子云非常生气,他不是现在才生气,这气他生了几天了。自从陪王县长到文殊村检查生产救灾以后,他的心里就一直忐忑不安。肖振山“借地经营”的做法像一颗没有爆炸的定时炮弹,一直在他头上挥之不去。虽然王县长当时对这件事没有明确表态,但并不能说明他心里没想法,现在当领导的,谁会当着基层干部的面表示肯定或否定一件事呢?如果王县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如果抓住这个事不放,搞秋后算账,后果就严重了,轻则给他个处分,重则连自己的乌纱帽也保不住了。不,不行,与其被动挨打,不如提早行动,提前把这个定时炸弹排除掉,和肖振山撇清关系。撤销肖振山的大队革委会委员职务,就是表明自己态度的最好办法。

  肖振山浑身无力,无精打采地回到家里,一进屋就躺到了床上。老伴看他一声不响地回来,脸上能拧出水来,就知道在公社没得好气。多年的经验告诉她,这时候千万不能再拿话来刺激他,于是跟进来对肖振山说:“想吃点啥,我给你做去。”

  “我啥也不想吃,就想好好睡一觉。”肖振山有气无力地说。

  “以后你啥事也别管了,好好地把病养好。”老伴劝他。

  “这世道真的变了,为老百姓做点好事咋就那么难啊!”说着,肖振山长叹一声。

  “公社说啥了?”老伴小心翼翼地问。

  “从今以后,我就不是大队干部了,刘子云把我的委员给撤了。”肖振山伤心地说。

  “不干也好,省得再生闲气。”对于这个结果,老伴并没有感到意外,很平静地说。

  老伴说得轻松,但是肖振山的心里却波涛汹涌,久久不能平静,干了十几年的大队干部突然啥都不是了,一时他还真不能适应,往事一幕幕又涌向心头……

  与其他肖氏家族不同,因为生计,肖振山只上一年私塾就退学了。退学后,父亲为了使他日后有一个生活的技能,把他送到邻村的一个木匠铺学习做木匠活。由于他有点文化底子,又爱钻研,不到一年就把师傅的本事全学会了。他做的木匠活很细致,样式好,价钱也不贵,本村和邻村有儿女结婚的,都来找他做嫁妆,他做嫁妆都是用上等的木材,油漆发亮。更让人喜欢的是,在嫁妆上他能刻上各种花鸟,龙凤。后来,有的老人去世了,棺材也在他家定做,他做的棺材一般都采用大棵的桑木,板厚,整庄,耐沤。因此在村中享有很高的威望。如果没有那场突发事故,他的木匠活有可能会一辈子做下去,但是,老支书的意外死亡,改变了他的人生道路。

  一九五七年,为了改变沙颖河经常溃堤、溃坝,给沿岸人民带来水灾的被动局面,沙颖县委、县政府开展了一次治理沙颖河的大会战,全县出动上万人清淤。马嘶鸣的父亲马根柱是当时的大队党支部书记,他带领肖振山等村上几十名精壮劳力参战。有一天下午,一辆装满泥土的架子车在即将上岸的时候,突然失去控制,从上面滚落下来,冲向正在拉着架子车往岸上送土的马根柱。正是爬坡的时候,马根柱当时正低头用力地拉车,对于突如其来的危险毫无察觉,直到听见人们的叫喊,他才看见一辆装满泥土的架子车正向他滚来,他想躲闪,但已经来不及了,沉重的架子车砸到了他的身上,又从他身上滚向河底。马根柱瞬间就被砸昏了过去。等会战指挥部的车把他送到县医院,他已经停止了呼吸,医生说是车把撞击到了心脏,属于心脏破裂而亡。

  军中不能一日无帅,当时工程正是打紧板的时候,各公社,各大队都在开展进度大竞赛,工地上红旗飘飘,大喇叭中口号阵阵,一天一公布进度,带队的公社干部怕影响名次,随即点名三十九岁的肖振山为文殊村突击队的队长。

  不料,突击队长刚干了没几天,就有人慌里慌张地从村子里跑来,告诉他他的儿子在学校和同学们玩耍,磕破了头,由于没得到及时消炎和处理,得了破伤风,正在医院紧急抢救,要肖振山立即回去。也是因为肖振山新官上任急于做出成绩的缘故,当时他并没有回家,他觉得既然孩子已经送进医院,有医生在,自己在跟前不在跟前都是一个样,直到五天以后,家里传来孩子不治身亡的消息,他才如梦初醒,嚎啕大哭起来。

  由于表现突出,一九五八年夏天,肖振山被任命为大队党支部书记。当时全国正在搞大跃进,“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已成为时尚的口号。孔营,程营,朝阳等大队党支部书记把产量报到几千斤,甚至上万斤,但肖振山并没有顺着杆子爬,而是如实上报了产量,结果受到公社书记的严厉批评。

  结果,程营的支部书记魏宝营被调到公社水利站,当了水利站长,孔营的支部书记到了农技站,当了农技站长,而肖振山因为工作不力,原地未动。

  ……

  往事已过去十多年,但肖振山却历历在目。他承认,他是个思想比较保守的人,不喜欢冒险,成绩也不是很大,但凭心而论,他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大队的工作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乡亲们,没有坏心眼。十多年的付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熬劳,并且为了工作还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儿子。如今,却把自己撸成了光杆司令,他想不通,也不服气。

  第38章

  叁捌

  计划赶不上变化。由于煤矿供煤紧张,本来第二天就可以装煤回家的文殊村拉煤车队,不得不在原地等待,多住了两个晚上,到了第四天,才把煤装上。

  更糟糕的是天气变得越来越坏了。车队刚出平顶山,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西北风越刮越大,空气也越来越冷,天地间灰蒙蒙一片,由于温度太低,雨水落到地上,马上形成一封薄冰。人们的头上、身上、架子车上都结上了薄薄的冰层。

  这样的天气,空手走路都要小心翼翼,更何况拉着装了近两千斤煤的架子车,真是老牛掉到井里,有劲使不上,稍一用劲,脚下就打滑。

  “嘶鸣,你歇歇,我拉一会儿。”出了煤矿马嘶鸣就一直拉车,肖启坤实在过意不去,就从车子后面跑到前面,去接嘶鸣的车把。

  “不用,你还是在后面推着吧,我不累,你的脚还起着水泡哩。”马嘶鸣虽然已经满头大汗,但还是坚持不让肖启坤拉车。

  “那怎么行,这一路都是你拉我,我也不能太不男子汉了吧!”肖启坤坚持要拉。

  马嘶鸣争不过肖启坤,只好让肖启坤拉车。

  屋漏偏遇连阴雨,肖启坤没拉多长时间,就遇见了上坡路。

  这是一个丘陵地形,全长也就一公里左右,虽然坡不是太陡,但由于是重车,稍微一松劲车子就往后倒,加上脚下面滑得厉害,拉车的人个个把腰弯成了九十度,头几乎要碰到了地面。马嘶鸣在后面喊着号子,招呼大家一点一点地往前挪。

  刚才还在有说有笑的人们不再说话,都在憋着劲使着全身的力气往上爬,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声和人们气喘吁吁的声音。

  突然,走在陈明亮前面的刘云峰脚下一滑,人被摔趴到地上。满载煤炭的车子没有了前进的动力,开始向下后退,刘云峰四肢着地,根本用不上力气,被车子拽着迅速地向下滑去,眼看就要碰上后面的车子,如果碰上,后果不堪设想。

  “顶住,顶住!”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负责推车的陈明亮丢下正在推着的车子迅速地冲上前去,用身体死死地顶住刘云峰的车子,马嘶鸣也丢下肖启坤的车子,飞速地向刘云峰的车子奔去。

  车子被稳住了,但陈明亮的脚却被车轮子轧在了下面,好不容易才拔出来,顿时脸色苍白,瘫坐在地上。

  前后正在行走的车子纷纷停住,横在路上,来到陈明亮跟前,眼睁睁地看着陈明亮痛苦的表情,不知道如何是好。

  “大家继续走,不要管我,先爬上这个坡再说。”见大家都停了下来,陈明亮发火了,大声地喊叫。

  见陈明亮发火,大家决定先留一个人照顾陈明亮,其他的人继续前进。

  见车队慢慢地向前走了,陈明亮才松了一口气,他想站起来追赶车队,但却怎么也站不起,他不能走路了。

  怎么办?陈明亮的脚严重受伤,想走回去是不可能了,需要送医院治疗,但这鬼地方,前不挨村,后不着店,去哪里找医院啊!

  “不能就这样干等着,就是背也要把明亮背回去啊!”刘云峰大声吼叫。陈明亮是为他而受的伤,如果不是陈明亮及时冲上来,制止车子下滑,且不说车毁了,煤没了,连他也要遭受重伤。此刻他对陈明亮充满了感激,对陈明亮的伤势万分焦急。

  “背不是办法,让明亮坐煤车上,我们拉着他。”马嘶鸣建议。

  “放屁,坐煤车什么时候才能到我们县城啊!说不定明亮的骨头轧坏了,等不得。”刘云峰坚决反对。

  “那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大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却束手无策。

  “拦车!看有没有去沙颖县的汽车,”肖启坤喊道。

  “对,拦车!”大家齐声附和。

  十来个人足足等了近一个小时,才拦到从平顶上开往沙颖县城的一辆拉煤货车。车是县煤建公司的,大家好说歹说司机才同意让坐他们的车到县城。

  大家一起动手把陈明亮抬到了车上。

  马嘶鸣决定派一个人护送陈明亮上医院,有人建议让肖启坤去,因为肖启坤在县城上学,对那比较熟悉,还没等肖启坤反应过来,就被人们推上了汽车。

  拉车不好受,坐车更受罪,由于是装煤炭的货车,只能坐到煤上,煤上面结满了冰,坐上不一会儿,冰层就被屁股暖化了,弄得满屁股都是黑水,上面又没有遮风的东西,汽车快速地开着,冷风夹着小雨像石子一样朝身上和脸上砸来,不一会儿肖启坤就被冻得像机器人似的,浑身僵化,连嘴也张不开了。

  好在四个轮子比两条腿快多了,经过三个小时的行驶,汽车在县城北关停了下来。

  肖启坤把陈明亮从车上抱下来,来不及向司机道谢,就背着陈明亮向县医院匆忙赶去。

  经诊断,陈明亮的脚是粉碎性骨折,需要住院治疗。

  吊针扎上了,夹板打上了,肖启坤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夜晚,陈明亮吃了镇静药慢慢地睡着了,其他的住院病人也都进入了梦乡,整个医院静悄悄的,可肖启坤一点睡意也没有,看着熟睡的陈明亮,他的心仍然激动难平,白天发生的事又在他眼前晃动,多好的社员啊,虽然陈明亮木讷老实,嘴上没有漂亮的口号,也没有什么豪言壮语,但在关键时刻,却用实际行动谱写了一曲壮丽的篇章。他觉得他要为陈明亮做点什么,要把他的英勇事迹宣传出去,对了,父亲不是让他在写作上多下点功夫吗?这是多么好的一个素材呀,何不把今天发生的事写成通讯报道,送到县广播站,如果能播出了,不但宣传了陈明亮,而且也宣传了文殊村,对自己说不定也有好处呢!

  写!把陈明亮舍身救人的事迹如实地写出来,让县广播站给广播广播,让全县的人民都知道,经过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人民群众“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是多么的了不起。想到这里,肖启坤忘记了自己的脚已被磨破,忘记了自己浑身还在疼痛,忘记了自己也需要好好休息,跑到值班室向护士要了几页处方纸和笔,趴到病床上奋笔疾书地写起来。

  “启坤,你怎么还不睡?”陈明亮醒过来,看见肖启坤趴在床上写东西,关心地问。

  “睡不着,把白天的事记下来。”肖启坤没告诉陈明亮自己的真正意图,敷衍地答道。

  “睡一会儿吧,我知道你也够呛。”陈明亮说。

  “脚还疼吗?你好好地休息吧,我一会儿就睡。”肖启坤把拉到床下的被子往陈明亮身上盖了盖说。

  “好点了,你早点睡啊。”陈明亮嘱咐道。

  肖启坤点了点头。

  陈明亮翻了翻身,又睡去了。

  由于是有感而发,稿子写得非常顺利,不到两个小时,一篇将近两千字的通讯就写好了。

  第二天上午,趁医生查完病房的机会,肖启坤怀揣着写好的稿子,来到了县广播站。

  肖启坤知道广播站的位置,因为在文化大革命初期,有一次他曾经随着学校的一个红卫兵到广播站送过批判走资派的文章,所以很熟练地就找到了广播站。

  广播站是一个三层小楼,一层是编辑办公的地方,二楼是播音室和机器设备,三楼是职工宿舍。肖启坤进入大门,在一楼的一间挂着编辑室的门前站住了。刚才还是兴致勃勃,现在他突然有点犹豫,他在想,编辑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自己写的稿子行不行呢?如果不行,编辑会不会笑话自己呢?

  “同志,你找谁?”突然有人在身后问他。

  “我……来送个稿子。”肖启坤有点结巴,转身对问他的那个人说。

  “那请进去吧!”说着,那人掀开挂在门前挡风的布帘子,做了一个请进的姿势。

  他就是编辑?肖启坤不禁肃然起敬起来。

  是的,他就是广播站的编辑老于,名叫于波。

  于波,三十几岁年纪,个子不高,偏瘦,戴了副眼镜。浑身上下穿的全是粗布衣服。如果不是在广播站的编辑室,你根本看不出来他是个知识分子,跟一个农民没什么区别。

  于波非常热情,给肖启坤倒了一杯水,让肖启坤喝着,就开始看肖启坤拿来的稿子,他时而停下来思索,时而拿红笔在稿子上写着什么。

  稿子看完了,于波并没有立即发表意见,而是若有所思地抽起烟来。稍停,才对肖启坤亲切地说:“主题不错,描写了一个农民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符合我们现在的宣传主题,但有些内容是否删去一点。”说着,于波把稿子往肖启坤跟前推了推,指着一段打油诗说。

  肖启坤不解地看着于波。这段打油诗是他从心底发出的声音,也是他认为发挥自己特长最好的一段,为什么要删去呢?

  看肖启坤未置可否,于波耐心地说:“写通讯报道不是写小说,也不是写散文、诗歌,不能虚构,不能夸张,形容词要少,语句要通俗朴实,你的稿子里有诗歌的成分,这是和通讯报道的要求不相符合的。”接着,于波从通讯报道的结构方面进行分析,他说:“通讯报道要具备五大要素,就是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结果,只要把这五要素写生动了,就是一篇好的稿子。”

  肖启坤静静地听着,似乎悟出了什么,他从心底佩服于波,佩服他的写作水平,佩服他的指导方式,人家是广播站的编辑,对来稿有删改的权力,但他不居高临下,通过讲道理,讲业务的方式,让你心服口服,以前老觉得自己的文章写得不错了,但听了于波的点评,觉得真是天外有天,强中自有强中手,自己跟人家比,还差十万八千里呢!

  “这样吧,你先把稿子留下,等我修改后安排今天晚上播出,请注意收听我们的广播。”于波最后给稿子下了结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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