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十几分钟,广播里说第某某某次列车终于进站了。这回,我听得清清楚楚。
我开始一个个仔细打量从出站口涌出的旅客,审视那一张张因长途旅行而憔悴不堪的面孔。我和二叔有十四五年没见面了,二叔一定老了吧?他是不是都变了模样儿了呀?
人都出得差不多了,可我怎么就没发现我的二叔呢?是二叔没上来车吗?还是……我有些着急了,突然有了一种望眼欲穿的感觉。
不再有旅客从出站口出来了,出站口和车站里面的地下通道之间的那块广场上也不再有一个旅客了,我仍然没有发现我的二叔。
就在我犹豫是否到站前广场搜寻一下,最后向车站里回望一眼时,地下通道突然缓慢地并排走出三个人来,两个年轻人搀扶着一位长者。我认不出那位长者,也认不出那两个年轻人。但我的目光却被他们牢牢地吸住了。难道那位长者就是我的二叔?那两个年轻人就是我二叔的两个儿子——我的大弟和小弟?
最后,直觉告诉我:我今天要接的应该就是他们。
这时,他们像刚刚看到我,似乎都认出了我,冲我招着手,脚步也比先前快了一些。
肯定就是他们了。我迎上前去,一个个亲热地握着他们的手,我一时像不会说话了,说得竟和平时很多人见面时乏味的套话一样:“多长时间没看着你们了,都快认不出来了。你们挺好的,家里都挺好的?”
“挺好的,都挺好的。”二叔很艰难地微笑时,我终于捕捉到了他十几年前的影子。
小弟模样虽然变化很大,但还是小时候那么爱说话:“二哥,我一眼就认出你来了!咋还那么年轻呢?城里人和乡下人就是不一样,城里人可真经老呀,看你小弟,都快成小老头了。”小弟的话说得极其亲切,一下就拉近了时间和空间造成的距离。
“走在大街上我也能认出二哥来。”不太爱说话的大弟也说。
“二侄子呀,你也挺好的?二叔到底还是来麻烦你了。”二叔声音极低沉地说。
“二叔你这话说哪儿去了?到你侄儿这还有啥客气的。您老就放心吧,不论如何,我们都会为您把病治好的,您不是有两个大学毕业的侄子在省城工作嘛?看个病多大个事儿。”我亲热地握住二叔的手,说得轻松加愉快。
二叔眼中好像闪着泪花,“唉,人老了,不中用啦。你们都挺忙的,我这又来给你们添乱。”二叔说完想忍住咳嗽,可他没能忍住。
二叔咳嗽时,我叫了一辆出租车,分别把他们让进去。我让二叔坐在前边,我和大弟、小弟坐在了后边。
出租车开起来后,大弟趴在我的耳边说:“二哥,我得先告诉你,乡医院说我爸是肺结核,县医院看片子说他是肺癌。现在就得看省里的医院怎么确诊了,眼下我们跟我爸说的就是肺结核。”
“我二叔得的不是胃病啊?”我想说,但没说出来。我觉得脑袋一阵轰鸣。
“二哥,咱家离这挺远的吧?”这时,会说话的小弟问。
我好像是突然间改变主意的。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决定不把他们带到我家里去了。我显得有些慌乱地说:“挺远,正经挺远呢,咱家离这里可远着呢。咱们还是先找个住的地方吧。”我这时感到了他们的不自然。
“二叔,我家地方太小,我大哥那也不怎么宽绰,城里不比乡下,我们还是创业阶段,都没混上大房子呢,一家就那么十几平方米的地儿,没办法,咱们就得住旅店了。”我边解释边让司机往省医院的方向开。因为我无法把患有肺结核病的二叔带回家去(我不愿意怀疑二叔得的是肺癌),我那十几平方米的小屋里还生活着我八个月的女儿呢,我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女儿着想啊。真的,我真的一点儿这方面的心理准备也没有,我无论如何没想到二叔得的是这类病。
“行,咱们就住店,住店吧。”二叔也像没啥心理准备,但又必须得表个态一样地对我说。
“二哥,那今天就看不成病了吧?”小弟有些急切地问。
“看不成了,都五点四十多了,医院早下班了。”我无可奈何地说。
“那就得多住一天了。”小弟失望地说。
我们在省医院招待所下了车。住旅店是要身份证的,可他们三个人只有二叔带了身份证。显然,他们在来之前并没有做住店的准备。所以我在为他们办理住店手续时就遇到了麻烦,服务员只肯给有身份证的二叔办理住宿登记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