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妇女不知如何是好,想把胡胖拽起来。胡胖的身体几乎是她两个大,她能把他拽起来那简直是在玩杂技。中年妇女面露难色,一眼瞥见了我站在门外,赶紧说,这是和你一块的教书先生吧,快快快,进来坐。小胡,去里屋搬一把椅子。胡胖倏地又站起来了,欢天喜地钻到里屋取椅子。中年妇女留我俩在她家里吃饭。她是个做事果断手脚麻利的女人,说着话手里就多出一把菜刀,走到院子里,手起刀落把一只小母鸡给宰了。我不由得佩服胡胖是个角色,既然有这番口舌功夫,何事还把自己憋到三十多岁?我向他翘起一只大拇指,他看着很受用,嘴里却说,唉,没办法了,找个柴火妞凑合着过日子算了。
我倚着她家门板抽烟,眼睛能够看到村口。过不多久那洗衣的女孩回来了,越走越近。我不由得艳羡起来。这哪是凑合?胡胖一双眼睛蛮尖的,专挑长得好的,再说人家乡里农户,对有正式工作的都另眼相看,这事有戏。那个叫皎皎(我找胡胖确认了,是叫皎皎)还不知情,走进来以后一眼看见了我和胡胖,她并不很惊讶,还冲着胡胖微笑。我就奇怪了,未必这女孩心里有感应?这段时间,中年妇女又不出去报信,女孩竟然就晓得和胡胖眉来眼去了?胡胖脚跟子都软了起来。女孩这时喊他,胡老师!胡胖吃了一惊,说你认得我啊?女孩皎皎说,胡老师你不记得了?我以前是初67班的,你教过我们,我成绩不好,老被你批评。
胡胖真是记不住了,他尴尬地说,是吗?我一般都不批评学生的,你是不是记成比我老的那个胡老师了?皎皎坚持地说,胡老师我不会记错的。这个叫皎皎的,看上去十二分清纯以及不解人事的小女孩,这时才觉得有哪个地方不对劲,问,胡老师,今天怎么会在我家里?
我也呼应似的拧过头去,倒要看看胡胖怎么回答。胡胖脸上永远都是游刃有余的样子。他三十三了,如果脸上还浮现出初恋男孩那种青涩,那种毛茸茸的羞怯,活该这一辈子挠墙自欺。他像领导发言那样咳了几声,清清嗓子刚要说,这个这个,嗯……那个中年妇女,也就是皎皎她妈及时跑出来解围了。令我嫉妒的是,且不说胡胖盯上了多么漂亮的女孩,首先这个准丈母娘太尽职尽责了。生了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儿,不但不奇货可居,而且像要处理压仓货一样尽快打发走。只这一顿工夫,她就一心向着八字没一撇的女婿。
她说,呆什么呆啊,去帮我修鸡毛。她又微笑地说,皎皎,他是你老师啊,嗯,那就更好了。女孩莫名其妙,揣着一肚子疑窦走进厨房去修理鸡毛。母女俩在厨房热火朝天地弄一餐饭,堂屋只剩下我们两人。这时胡胖说,真是奇怪,她这么一说,这里我好像来过。我问,你记起她来了?不会是当年你就睨上人家了吧?你真不是人,一肚皮的五年计划十年计划,怪不得老不谈成呢。他说,哪有?我记不起来她当年是什么样子,哎,乡下的妹子就是这样,读初中的时候根本看不出苗头,离开学校后的几年,一年一个样了。当年她肯定长得很一般,要不然我肯定有印象。
那只鸡弄得很不好吃。皎皎在吃饭时说,胡老师,你记性真好,那年来过我家一次,现在还能记着。胡胖正在吃一只鸡肘子,黄色的鸡油满口流溢。他吃力地回忆了半天,问她,我来过你家吗?皎皎说,对啊,那一年你来催学费,我家也欠了二十块钱。那天我爹不在家,我妈身上没钱,你们还吵了一架。胡胖和中年妇女面面相觑,丝毫也想不起来了。中年妇女脑袋转得快一点,她说,哎,哪有这回事?有的话我会记起来,可能不是他!再说了,老师也不容易,大家都不交钱,老师拿什么发工资啊?胡胖解释说,催缴的那叫学杂费,学费免收。我们的工资是靠国家拨,学生家长交来的钱我们得不到。中年妇女说,吃菜吃菜,怎么都那么斯斯文文?她伸长筷子给胡胖挟了一大副鸡架子,这才意识到我的存在,就给我挟了一筷子,竟然是一大块老姜,她错看成鸡肉了。
吃了饭中年妇女把女儿叫到里屋,跟她把事情挑明。我看见胡胖惴惴不安地站在外面抽烟。胡胖慢慢就记起来了,当年这个皎皎成绩实在是很差,脸上一把把的菜色还长着雀斑。对这样的学生,胡胖没法拿出好脸色,经常揪出教室一顿痛批。我晓得胡胖这个人,要是长相漂亮一点的女学生,他还会客气一点,长得越丑,他越凶。胡胖突然又有了新的感叹,说是不是女孩子小时候长得丑,大了反而长得好?要吸取教训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