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胡胖真就把皎皎带进了学校。那天是月底的周末,学生都回去带钱带粮了,空空操场上就他俩在踱步,像河滩上偶然歇脚的两只鸟。我站在教学楼的顶楼,看见他俩走到自以为别人没有看到的地方时,就做起了亲昵无比的动作。女孩时不时把自己的手插在胡胖的裤袋里——好像村姑都蛮喜欢跟心上人玩这个动作,以示亲昵。胡胖的裤袋是那么巨大,皎皎的手一伸进去就没到了肘部。一旦有人走来,她就很用力地抽回自己的手,摆出矜持的模样。虽然我缺乏经验,也不难看出来,他俩若不是发生了很亲昵的关系,不会是这个样子。于是我自己的身体随之而来一阵寂寞,像过电一样。
于江终于让我找到了,其实也不难,这个镇上赌钱的地方无非那么几个,著名的赌鬼无非那么几人,打听一下,于江就无处躲藏。只怪马大姐脑袋不好用,成天来我们学校守株待兔。于江现在成了庄家,在农贸市场一角支起个摊,大声吆喝四乡八村前来赶集的农民,去他的摊点上玩牛头马面的游戏。其玩法是:搭起一块斜板,板上横着一根铁轴,轴上面放着三个巨大的骰子;骰子都有六个面,每一面分别贴着:牛、马、狗、兔、鱼、象。聚过来的农民可以任意买一种图案,如果你把十块钱押了狗,等骰子落稳以后,出现一只狗,就赔十块;出现两只狗,就赔二十;出现三只狗……于江每隔半分钟就把铁轴转动一次,让那几粒巨骰子唧唧哐哐地砸下来。另有一个女人手里拽着一大把钱,和每一个押赌的人结账。我曾用排列组合的方式算过这三粒骰子隐含的胜率,庄家有百分之七十左右,而押赌的人只有百分之三十多一点。所以,看见这样的场面,我就痛心疾首地想,义务教育是多么重要呵,要是每个人都把数学概率学一点,那于江这号人哪能这么容易就赚到钱呢?
我看见有个长着霜打茄子脸的人在押狗,赌气似的,连押了七把,一只狗也没有出现。他吐着唾沫抽身离去,一脸壮志未酬的落寞。我赶忙占据他空出来的位置,掏了一张老头票去押狗。于江没有看见我。他大声吆喝着,一拉轴杆,骰子滚落下来砸出三只狗。那女的尖叫了一声,抹了三张老头票赔给我。于江这才看见了我。他问我有什么事,我告诉他我是来赌钱的。他就笑了,叫了一个老头替他拉铁轴,把我拽到一边说话。我只告诉他,胡胖要请他吃饭。只要于江回到学校,马大姐自然而然会捉住他,这个我倒不必说出来。于江的眼睛像骰子一样地转了转,就明白了。他问我,是不是胡胖这厮骗得一个漂亮妹子,忍不住要馋我一下?这些年,我并不是有意针对他,但只要他在我身边,就难免活得很压抑。我不得不佩服于江这赌鬼判断力像刀子一样犀利,说,是这样的。
那个下午于江扬着他那张约翰尼·德普的脸姗姗来迟了。他走进胡胖的屋里就作势尖叫一声,因为胡胖的单身汉宿舍忽然不再是他记忆中狗窝的样子,而且扑面而来柠檬型的香味。胡胖买了一瓶空气清新剂,他按压的时候太用力,把瓶嘴按漏了,里面的气体像干粉灭火器一样一泻而尽。现在满屋都是熏人的香气。他桌上摆了几盘菜,吃着都变味了。接着于江看见了皎皎,想尖叫,但那一声闷死在喉管里,冒出的一点点声响类似于吞咽不畅。我能猜想是怎么回事,他估计胡胖骗来的女人应该是漂亮的,但没想到会有这么漂亮。
当天,胡胖拿出差不多一个月的工资投资在皎皎的身上,一大早就搭车去了县城,买衣服买鞋,化了妆做了头发。现在的皎皎身上的泥土气息被滤掉了,看着挺有些洋气。但她挑的衣服质地实在不好,要不然完全就像经常在画报封底游弋的二线明星。于江埋怨似的说,早不知道。早知道,哪还敢马马虎虎就跑来出丑?其实他打扮得也很抢眼,头发从来都梳得仔细,衣服是枪驳领的休闲西装,虽然放在洗衣机里绞了几回,但熨线基本上还是看得见。倒是我和胡胖,像两个陪客,穿着夹克衫,穿着牛仔裤,趿着白跑鞋。
……于老师,没想到你还在教书。皎皎这孩子认出了于江,很兴奋的样子,睁圆了眼睛,身子前倾去找于江说话。她用那甜美的乡音说,于老师,以前你在我们班代了三节课,67班。于江眼都不眨就接话说,对对,我记得,我在67班代了几节课。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但我印象非常之深刻。在贵班代课,我一直感到非常之荣幸。皎皎说,唉,可惜你只在我们班代了三节课,要不然,我们班女同学学英语,一定会学得非常好。于老师,你还记得我吗?我问了你一个问题。于江赶忙说,记得记得,你这么漂亮,我哪能不记得呢?但皎皎的脸忽然阴了下去,郁郁不乐地说,但那时我不漂亮,你肯定是记住了张小花。于江跟女人打交道太多了,他随口又说,嗯,皎皎同学,要是你的意见和于老师的意见不一致,那要以于老师的意见为准——我说你漂亮,你肯定是最漂亮。皎皎就皎洁地笑了起来,狠狠地搛了一筷子猪脑拱嘴肉,堆进于江的碗里。卤熟的猪拱嘴买来后被胡胖横着切,看着有点像是藕片。胡胖瞅准时机,也搛了一筷子卤肉;说实话我对于江当天的做派也颇有微辞,说不出口,于是也搛了卤肉添进他碗里。这样,那一碗卤猪拱嘴全归于江享受。胡胖还幸灾乐祸地说,吃哪补哪,你嘴巴成天讲话吊女人,要补一补。于江微笑地说,有猪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