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挖煤窿挖鬼啊!”
“我说了,不是他蠢,是你蠢!你看到他们从旧窿子里拉出来的是什么?”
“是什么?我不知道是什么。”
“讲你蠢你还不含服。他们拉出来的是泥巴,知不知道?”
“不是泥巴还是煤?我当然知道是泥巴。”
“那为什么是泥巴,你想过没有?”
“我想不出这是什么窍?”
“唉,潲桶仔啊——你真是个潲桶仔!”
“我不晓得你就教我,不要这样骂我潲桶仔。”
“好好好,我向你赔礼!”
雷牯子站起身,在屋子里急急地转了两圈,又猛地拉开门。外面好像飘起了雪花,天色有点暗了。他大声骂了句娘,把手里的卤鸡腿用力往天上甩去。然后,返身关了门。雷牯子走回到矮桌旁,气色平和了一些,说:“你想过没有,假如他们那里还是顺旧窿道挖下去,只会继续拉出煤矸石;如果是打斜井哩,才会挖出泥巴来,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在朝我们这边靠拢,因为那一头就是山外头了,不可能往那头去。”
雷牯子就告诉潲桶仔,赵运生已经调所有资料看过了,确定他们这边能挖到煤。而且,储量很大。
潲桶仔这才通窍了。他脖子上的青筋一下暴起来,说:“他跟我们还是老同学啦,怎么这样不讲情谊。”
雷牯子冷丁一笑,说:“在利益面前,还讲什么情谊!”
“你对他又不薄。”
“那也是为了利益。只是没有想到他下手这么狠。”
话说到这一步,雷牯子不想再多说。他在煤窿上已经投入了这么多,不可能就放弃。再说,也不甘心,他不能任人宰割。他还有很多事情马上要做,要去安排。
雷牯子喝掉最后一滴酒,又交待潲桶仔在山上一定要十分经心,要保住煤窿。他说:
“保住了煤窿,就是保住了钱啊。是白花花的票子啊!”
说时,他的喉咙已经嘶哑,双眼通红。雷牯子醉了。潲桶仔知道,雷牯子酒量很大,以今天这半斤酒,不至于醉的。
他看着雷牯子的车扭扭摆摆拖泥带水地下山去了。好久,他才咬出一句:
“放心!”
十二
煤窿出煤了。黑黝黝的。亮闪闪的。好煤呀。
潲桶仔装上一布袋子煤,抱在胸前,狂奔下山,直扑县城。到了公司门口,一抬头,吃了一惊。
公司门口站了两个警察。
他闯进去,看到公司的人都在里面,都垂着头,低眉顺眼。他问:“雷总呢?雷总在哪里?”
没有人回答。
一个人扯住他的衣角小声告诉他:“雷总给警察抓走了。”
潲桶仔一把抓住那人的手,“他犯了什么法?”
那人说不知道。
另外有人怯怯地说:“听说是偷税漏税。”
“雷总会偷税?”
“抓他走的人是这样说。”
潲桶仔就低声吼道:“那还死卵一样呆在这里做什么?赶紧想办法啊!”他忽然变得像一条发狂的狗,红着眼睛,一个一个指着他的同事们,“你——去看看雷总关在什么地方;你——去税务局了解案子有好大;你——去给雷总家里把讯。马上都去!”
潲桶仔怔怔地望着那些人跨出门去。他想,事情出在这里,只怕根子是在山上的煤窿。他得赶紧回猫公岭,看住他们的煤窿,别的事,以后再说。
这时,他感到背上凉沁沁的,汗湿得难受。
潲桶仔出门时扫了那两个警察一眼。
他绕路从北门口下了大街,拐到美容美发厅门口,告诉水玉,山上煤窿里有点事,晚上不回来了,不要等他。
他顺手抓起一个油炸糍粑,边吃边走。吃完,也就到家门口了。他把油手在裤子上揩了揩。
进到家里,他才发现那袋煤还抱在胸口上。他把煤袋子放在神台下面,倒了一碗冷开水,大口灌着。这时他才感觉到心慌慌的,两手抖得厉害。他不知道下面还会发生什么事情,只是隐隐觉得会有凶险。他点了一炷香,插在香炉里,拜三拜,闭住眼睛,默默祈求菩萨保佑。再睁眼时,透过袅袅烟雾,看到神台背后的砖墙裂开了一道缝。他心里一动,陡然想起了几十年前在里面藏起的短火——那把左轮手枪。他忽然很想看看短火还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