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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海鸥被她的四舅——张国勤打了两巴掌并气呼呼扛在肩上的时候,她还不会写报仇这两个字,因为那一年,她才六岁。
日子过得很快,一眨眼,王海鸥就可以训斥这个曾经抚养过她的四舅。主要是情况变了,王海鸥去了深圳,电子厂打过工,当过拉长,端过盘子,做过厨具公司的业务员,当然也做过其他。苦尽甘来,年过三十,她有了属于自己名下的一间小小的美容店。先头自己还兼职做美容师,到后来,脱了手。除了必要的应酬,有一小半时间在新买的房子里陪着母亲。早些年,王海鸥和母亲关系不好,青春期的时候还曾经一度不说话。也许是年龄大了,她开始理解并同情母亲,具体体现在与四舅这次来的事情上。她明白,尽管,母亲很不喜欢这些人,可内心里还是想见到他们,毕竟是血缘的关系。
那些难听的,只能在电话里说说,如果真的面对面。王海鸥认为自己不会说出口。至少不会说得这么狠,那可是老娘的亲弟弟。王海鸥与过去有了很大的不同。尤其是对待一般人的求助,也不会那么快就拒绝了。毕竟眼界和想法与当初不同。能办则办,办不到也好言好语。再也不是当初为了几块钱,就和工友大打出手的时候。那一次王海鸥被揪下一小撮头发,每回想起都还心有余悸。
想不到,四舅真的就要来深圳了。除了打工,还有一个理由,为找女婿。女婿刘先锋已经到了深圳几个月。给家里寄的钱越来越少,电话也没打几个。四舅认为只要女婿还是女婿,自己在村里就能活得像个人。
这一次,四舅对村里人一律说,是奔女婿去的,女婿那的活儿特别多,非喊他过去帮手。私下里,如果不是王海鸥和他发过火,他一定会说,四舅就是奔你去的,四舅就靠你了之类。这是东北人的表达方式。正是因为了解四舅,还有其他的东北人,王海鸥内心才会变得很复杂,表态的时候比较犹豫。
动身前,他没有透露半点消息。到了沈阳火车站转车,才打了一个电话,说自己到了哪哪哪,你们放心吧,不用惦记。放下电话,作为美容店老板娘,王海鸥被气得发抖,一脚踢在桌子腿上。随后是“哎哟”一声,蹲下身。红色的尖头皮鞋掉了一小块漆。脱了鞋,拧亮台灯,最后又抓着皮鞋一瘸一拐走到窗前,细看,完全没有顾及自己的脚趾正火烧火燎疼着。
真是越不想找麻烦,结果就越麻烦。她后悔了。早应该听老人的话。不该让这些穷亲戚来了一个,又来一个。这样下去,借钱、换工作总是会没完没了。想到这儿,她觉得,同情心永远不能泛滥,否则就是自寻苦恼,麻烦多多。之前,母亲总是让她不要过分显摆自己在深圳赚了钱购置了店铺之事,可王海鸥不听,有些虚荣,教师节前,给自己的小学捐了两千块。
不要帮穷人,哪怕是亲戚。母亲每次说到这类话题都很激动,像是有什么预感,有一次,她甚至提到百年以后自己的归属地问题。
“想得也太远了吧。”做了生意之后,王海鸥很忌讳谈这类不吉利的话题。什么百年啊,坟墓啊,她不愿意听。也不理解母亲怎么突然就把话题扯到这里。
看到女儿没兴趣,母亲有些不甘心,继续说:“有些人早早就把地买下,怕将来涨价,也怕政策变,城市不断外扩,做坟墓的土地越来越不好买了。”
本来不想理睬,见母亲神情黯然,王海鸥又只好安慰:“四舅在老家当村长,不用担心,农村最不缺地。”她没有想到母亲早就不喜欢老家那种土地了。当然,是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才让她彻底下了决心。
叶落归根真得那么重要吗?如果不是看到母亲的表情凝重,似乎想把这个话没完没了地扯下去,王海鸥真想好好开导她一下。当年王海鸥刚出生没多久父亲就没了,成了一个拖油瓶。为了再嫁,母亲把她放在农村四舅家里。当然,再嫁了一次,也离了。毕竟有过这样的事情,母女间还是有一些忌讳,至少两个人说话、做事都比较小心。
如今,四舅没有跟这边的任何人商量,三下五除二来了,把王海鸥弄得阵脚大乱。两年前,四舅写信或是电话来借钱的时候,王海鸥或是王海鸥的母亲一律哭穷。“唉,我们也是深圳的外地人。你看看这里的房价菜价米价就知道了,什么都要钱。每个月都得花光,实在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