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次被二闺女听见,冷笑了半声,甚至连手上正洗的碗也扔在灶台上,摔上门,走了。
当然,四舅也是无可奈何。毕竟这个孩子模样最周正,除了学习不好,爱打扮,没啥大毛病。可是她不喜欢这个当爹的。她认为爹除了爱吹牛还有一个就是护着姐姐。
四舅却有难言之隐。大闺女条件太差了,除了相貌,身体也不行,动不动就头痛,在县城托人打听过,说是那种吓人的病,正规的药治不了,只有偏方才能治。可是哪儿去找那种偏方呢?四舅吓坏了,趁着还没人知道,给她说了婆家。老伴死得早,自己不得不多些考虑。
作为四舅的外甥女——王海鸥到了深圳以后再也不承认自己干过农活,也就是说,她很矛盾,反对四舅跟村里人提到她的同时又希望四舅宣传一下她现在的能力,当然,她绝口不会向任何人提起自己打过工,在餐馆里端过盘子以及其他的陈年旧事。有什么好提的呢,全是一些烦心事。这些烦心事,会带动她想到另外一些不好的事,比如当年四舅在村头打她,骂她。那时,她因为经常挨饿而想要回到镇上去,终于惹急了四舅。要知道,如果王海鸥回到镇上,四舅一家就失去了每个月准时从镇里捎来的两百块钱和五斤挂面。那些钱对四舅来说,可是太重要了。当年的四舅正在为没有老婆却要带着两个孩子而生着闷气,他甚至看见谁都想打,包括亲娘老子,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
当然做村长那一年,他文明了许多。
有那么一段时间,王海鸥的母亲做梦都能被吓醒。梦见四舅来了,笑眯眯地立在床头,向她要钱要挂面。她吓得一屁股坐起,浑身全是冷汗。有时候,即使睁着眼睛也会想起四舅那副无赖相。
“你就给我找个活,干啥都行,工地上的小工也行。”四舅嬉皮笑脸地抓住电话不放。被姐姐委婉拒绝之后,他开始求王海鸥。
王海鸥想不起认识什么工地上的人,于是说:“年轻的都找不到工作,你这么老,更不用提了,除非扫大街。”
“也行啊,多少钱?”电话那边是四舅兴奋的声音。
王海鸥说话的时候,根本没想到不觉间中了计,这等于是同意四舅来深圳了。
“也就六七百吧。”王海鸥本来想说一千,可还是忍住了。实际上她不知道应该是多少,只记得深圳的最低工资好像是这个数。
“那也太少了吧。你能不能多给点呢?”四舅在电话里表现出得寸进尺。
这一句终于把王海鸥惹火了。“什么意思啊!我是管大街的还是开公司的,要是有这个本事,我每天给你一千,行了吧?”
“明白明白……对对……当然当然。”四舅吓坏了,急着表态,却不知是对应着王海鸥的哪一句。
握着电话,王海鸥想到了四舅点头哈腰那副神情,王海鸥不仅没生气,反倒挺受用,觉得被他这样恭敬着、求着挺好,甚至有了快感,她想起小时候自己被打的事。人在屋檐下怎敢不低头?王海鸥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一句。走在路上还想,看来真是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他们低头了,要是再能挨顿打就更好了。
也就是说,四舅为自己深圳之行还是做过细致铺垫的。至少是做过种种暗示和明示。
尽管接到了四舅的电话,电话里报了日期、车次,王海鸥还是没有去火车站。虽然她手上有一辆不到五万元的二手车。这主要是母亲不让她去。母亲把这个看得很重,甚至认为是个仪式。她认为,如果这样做了,就等于她们还是很欢迎他的。王海鸥的母亲说:“不然的话,他真以为自己是一个老太爷,人家好吃好喝好招待好工作等着他,而他只管坐享其成。”
听了母亲的话,王海鸥也想了很多,她甚至希望,让他历尽艰难险阻最后还是找不到她,然后失望着回去了。当然再一想,就觉得自己过于天真,这么远他都跑来,凭着他那种性格,就是在深圳挖地三尺,他也会把王海鸥挖出来。
王海鸥发着狠,期待四舅在车站经历茫然,经历找人和找不到人的苦恼等等。只有这样,他才能对深圳有所准备有所认识。王海鸥之所以如此,她是希望,四舅在短时间内把她来深圳后经历的所有委屈、所有折磨全部体验完。
话说这个四舅根本不理这个,下车之后,没用一个小时就站到了王海鸥家小区门口。因为着装过于不合时宜,小区不予放行。直到王海鸥的母亲去认领,才进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