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先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更没有去看对方手里的东西,故意把四舅晾在那儿,他后悔自己不该回来换什么衣服。
香肠悬在两人中间,刘先锋无动于衷,四舅显得有些尴尬。刘先锋不说话,继续向前走,只是脚步放慢了。四舅跟在他身后,看着刘先锋掏出钥匙开门。
刘先锋从衣架上面摘下一件白色半袖衬衣,背过身,换下了身上这件,随后,一句话没说,躺到了床上,脚上的鞋也没有脱。他的两只手纠葛在一起,枕在脑后,一张脸对着天花板。天花板上面是雨水留下的各种黄印子,像是一小块一小块中国地图。刘先锋觉得那东西,和自己床上画的那种一样。只是他把床上那些藏得很好。每一次,还没有等到被发现就处理完毕了。有两次在绘制过程中,他脸上的怪异表情和胸部发出的叫做,吓住了刚开门的同房。
不知是不是太饱的原因,一回到床上就想那事。刘先锋反复想过这个问题,可有时饿醒了,还是会想。如果喝了酒更不用提,一晚上差不多要进行两次。好几次酒后,刘先锋都跑到楼顶,在一个巨大的水池后面,完成一些儿童不宜动作。每次过后,他都想哭。多数时候,楼顶有人纳凉。刘先锋白跑上来,什么事也不能做。这样的时候,他就站在高处向下看,身体每次都能快速凉下来。这是惩罚自己的最好办法,他有严重的恐高症。
“累了吧,喝点水啊。”刘先锋突然看见床边摆着一个折叠椅,上面是一杯温水。四舅的头发只有一小块是黑的。刘先锋记得刚结婚时,他还不会这样。这么多年没老婆,是怎么解决的呢?刘先锋突然想到了岳父的生理问题。
想到这儿,他想再偷偷看一眼四舅,不曾想,一滴水珠从眼眶里面跑了出来。刘先锋迅速翻了一个身,把头对着墙壁,过了一会,才站到地上。
脑子里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他说:“还真是饿了。”走到门后,拖出一把椅子。两张拼在一起。说:“爹,你等一下。我再到饭堂打点儿,这些不够。”
“去吧去吧,也别打那么多,我还不怎么饿呢。”四舅眼里全是温柔。
刘先锋出去了很久。最后带着荷兰豆炒腊肉、莲藕汤和一盆米饭回来。手上还端着东西,刘先锋就发现房间有些变了。首先是自己扔在床上的几件脏衣服和床底下的袜子洗了,床铺也整理过,公用的小桌子上面所有的洗牙杯都洗得干干净净。衣服晾了一排在窗口,挡住了外面的白光。房间里的东西都变得格外柔和,和平时不一样。
刘先锋没说话,把手上的东西摆在椅子上,尽量让眼睛不去看见这些变化。
四舅没怎么吃饭,只是挑了几片肉放进嘴里,咽了。
白酒一人一半分了。每次两个人都要用杯子碰一下,也不说话。开始的时候都避开彼此的眼睛。最后,窗台上的一瓶料酒也被喝掉了,那是同房用来做菜用的。刘先锋开始无所顾忌地看着四舅。
“你说,我女儿长得好看不?”刘先锋端着酒问丈人,此刻,他的舌头显得有些肿大,他用的是城里人习惯使用的词儿——女儿。
“那闺女好看,越来越像你了。”四舅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神情严肃,语气坚定,一副毋庸置疑的样子。
“会说不少话了。家里刚接上电话那天,她就会说话了。总是说,爸爸的电话。每一次都抢,抢过来一听,又不是你的,就大哭啊,哭得那个凶,谁也劝不住。”说到这儿,四舅用袖子遮了遮自己的脸。
刘先锋眼圈发红,没说话,只是拿着酒瓶子,给自己的杯子加满,手也有些发抖。四舅认为可以把话题引向深入了,刚要开口,就看到刘先锋上衣口袋正有规律地抖动。
是手机。
刘先锋的手还悬在空中,收回的时候,让身体变了一个姿势。手机停了,刘先锋想说点什么,手机又响了。
四舅装作看不出,说:“吃饭吃饭,你不是最爱这个香肠吗?听说还是用飞机运来的。”
刘先锋还是接了电话。他站起来,先是在地上走了一次,然后带着手机走到走廊。声音比平时都大,像是广播。他没有问对方是谁,只是“噢噢啊啊”着,并发出那种极其夸张的笑声,像是表演。
最后,他说“再见再见”。然后,关机,把手机重新揣回口袋里。再回来吃饭的时候,像是换了一个人,脸上发着油光,他也会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