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讲完毕,顾长风还朗诵了他不久前写的、名字叫《厕所里的禅》的诗:“厕所,也就是卫生间/需要有人进去/需要有人提供厕纸/香烟,脚印,还有粪便//厕所,是一个/绝对私人的空间/真的不骗你,绝对私人/你进去,不用想问题/当然也可以想问题/你进去,可以咳嗽/当然也可以不咳嗽//厕所,我不止一次地/带着纸张,香烟/诗歌,爱情以及其他/进去。出来时/我两手空空,大脑空空,身体也轻松。”
在场的学生,对顾长风的演讲不甚明了,顾长风的诗他们倒是觉得浅显。“厕所,也就是卫生间”,在他们看来,这好比说一加一等于二。问题就在于,他们觉得这首诗过于浅显,无法和“厕所里的禅”这个主题对应起来。顾长风又是知名诗人,在那么多知名杂志都发表过诗,他说诗里有“禅”,那就肯定是自己还没有参透其中的禅机。
顾长风后来又以“身体写作”、“下半身写作”、“口语写作”、“垃圾派写作”等诗学理论对《厕所里的禅》进行阐释,他们还是无法领略这首诗的妙处。顾长风让他们迷惑不已,可是透过顾长风的言辞,他们准确无误地嗅到了顾长风的反叛精神与先锋精神。他们对顾长风连一知半解都还谈不上,沟通无限更是滑稽之谈。然而,顾长风身上所散发出的叛逆精神是如此的浓,他们毫不犹豫地把顾长风的名字放置在了各自的英雄谱上。演讲结束,他们纷纷涌到顾长风身旁,和顾长风合影,索要顾长风的签名。
其间也有一些人跑过来让周克签名,询问周克个人的情况。有的学生以为周克是大学老师,或者是某某杂志的编辑,纷纷将他们写的诗作送给周克“雅正”。周克也只得将错就错,万万不敢坦白自己是开客车的。他一边应付着这群一半是天真一半是世故的学生,一边暗暗后悔不该来凑热闹。
等到学校将要熄灯的时刻,诗歌爱好者们终于慢慢地散去了,只剩下三个男生在顾长风和周克周围流连。那个长得像海子的主编,还有《纪念碑》的另外两个编辑没有回学校宿舍,仍然沉浸在诗的氛围里。周克这才注意到,其中有个编辑留着于坚式的光头,还有一个戴着顾城式的帽子。周克想,他们应该是于坚和顾城的粉丝。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是对的。
周克原本以为今天的活动到此结束,没有想到后面还有。他想借故提前离开,可顾长风和那几个学生都极力挽留,实在没办法逃脱,只得继续陪同。
为了祝贺他们精神世界里的《纪念碑》所取得的成绩,他们走出校园,在一家小商店里买了啤酒和小吃,然后奔向现实世界里的纪念碑。他们走进烈士陵园,在耸入云霄的纪念碑前点燃了十来支蜡烛,开始喝酒。透明的蜡烛在风中燃烧着。摇曳的烛光,照亮了诗人微红的脸,照亮了诗人火热的心。
不知道是言词提升了酒量,还是酒量增加了言词,顾长风越喝越激动,同时越说越激动。看到蜡烛将要燃烧完毕,顾长风提议说:“我们再生一堆火吧。”
离纪念碑不远的地方刚好有一堆干柴,还有一些早已经干枯的花枝,生火如顺水推舟一般容易,很快就有袅袅的白烟,在清冷的月色下缓缓升起。他们真的生出了一堆火,木柴燃烧时发出的声音同样让他们激动,顾长风还特地念了一句海子的诗:“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我借此火得度过一生的茫茫黑夜。”
听到顾长风提起那试图以梦为马、最终却以铁轨为马的诗坛偶像,那个留着海子式胡子的男生突然来劲了,他说:“要是有几个女生在这里就好了,要是有几个小姐姐在这里就好了。”作为对顾长风的呼应,他使用了海子喜欢的词:小姐姐。
直到此时,他们才突然想起,在场的竟然全部是男性。留着于坚式光头和戴着顾城式帽子的男生都被“小姐姐”这个词给击中了,留着于坚式光头的男生也以于坚的诗呼应:“你说得太对了,这点我们早该想到,可问题是,‘我们都渴望钻进一条裙子,又不肯弯下腰去。’”
留着海子式胡子的男生和戴着顾城式帽子的男生刚想表示“我也有同感”,不料顾长风很生气:“他妈的,女人算个鸟!我们是诗人王,不需要女人!”他们只好保持沉默。后来他们再次喝酒。喝完了最后一口酒的顾长风把微微散发着热气的玻璃瓶子抛向了半空。酒瓶在空中停留片刻后开始返回地面,在着地的瞬间散发出了干脆利落的破碎声,使得那个戴着顾城式帽子的男生喊了一句:“诗歌万岁!诗人万岁!诗人王万岁!顾长风兄万岁!我们诗人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