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飞忽然说，我不想连累你们。我也过累了。
建飞的东西也真的不多，全部整理起来，也就装了两个盒子。大哥二哥过来，帮建飞搬东西，建飞已经在西堤路找到一个房间，有单独的卫生间，可以做饭，按建飞的话说，条件很不错。大哥过来劝叶黎不要太难过，建飞变成这样大家都不知道。
这个大年三十无疑是人间地狱，对于叶黎来说，她不知道世界出了什么问题，和建飞的感情依旧，可是为什么要分开呢。她记得有一次建飞说过一句怄气的话，说，我和你是两个阶级的人了。什么时候，一家人都有了阶级之分，叶黎知道，就算再怎么想，也是不会懂的。
春节结束后，叶黎开始上班，她的整个春节是在迷惘中度过的，包括儿子，儿子一再问，爸爸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过，爸爸他在哪里过年。他一个人不冷清吗。被问得多了，叶黎就会陷入深深的漩涡，她有一次打了一个电话给建飞，告诉建飞家里的电线被老鼠咬了，在冒火花，建飞很快赶过来，他看起来气色不错，情绪也还可以，只是，眼里像藏了一把刀，随时要拨出来，刺了谁。叶黎关照建飞要照顾好自己，建飞忽然说，我反正烂命一条，总有一天，我要消灭这个社会。
叶黎说，我们又不是小年轻了，建飞，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
建飞说，总有一天，你会看到，我做了一件大事。
叶黎慌起来，说，建飞，你绝对不能做傻事的，我们有儿子，你有哥哥，有亲人……
建飞说，叶黎，不要担心，我不会有事的。临走时，到儿子房间看了看，发觉那个本子，去年年初买的，封面上写着“十万个为什么”。建飞放下本子，说，我也有十万个为什么要知道。
后来，叶黎接到建飞同事电话，说，建飞没有来上班，昨晚告诉同事说，要去消灭什么。现在建飞神神秘秘的。同事问，你们家没有出什么事吧。
叶黎挂了电话，赶紧打建飞的小灵通，果然关机，她性急忙慌地分别给建飞大哥二哥打电话，也给自己的姐姐妹妹打电话。
叶黎骑了个脚踏车，先来到市政府门口，远远看去没有什么动静，赶紧回头，又来到建飞上班的学校，看到传达室也没有什么异样。叶黎这才放下心来，只是，不知道这个时候建飞在哪里。叶黎又赶回家来，加了一块围巾，出去，临关门时，阿布冲过来，要跟着，这个畜生似乎也明白一点什么。叶黎就由着它跟在身后。
叶黎开始往江边找去，阿布一会儿冲在前面，一会儿又跟在后面，到达那片小树林时，阿布旺旺叫着往前冲去，叶黎跳下脚踏车，一边走一边建飞建飞地叫，她听到阿布冲进小树林，她赶紧放下车，也钻了进去，这会儿，叶黎才看清楚，在那边枯黄的草地上，树林边，建飞很安静地坐着，他的头发已经被露珠浸湿，太阳透过树梢，掉落在建飞湿淋淋的发梢，阿布在建飞身边蹦跳，建飞见阿布过来，一把搂住阿布的身子，把头窝在阿布的身上，阿布欢快地甩动尾巴，整个身子晃动着，它伸出舌头，到处舔建飞，手上，脸上，脖子上，建飞缓缓地站起来，阳光从建飞身上掉落，在草地上铺开去，草尖上都是露珠。阿布开始在草地上打滚，建飞看着阿布欢快的样子，一弯腰，也打了个标准的虎跳，身姿健朗，他接连翻了几个漂亮的虎跳，等他最后一个虎跳停下来，看到叶黎正流着泪，劫后余生的狂喜，张开双臂，扑过来，建飞犹豫一下，也张开那双伤痕累累的手臂，拥住了叶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