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访问馨文居,您还没有 [ 登录 ] [ 注册 ]

我二岁半,快上幼儿园了

时间:2024-08-04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周晓枫  阅读:

  受慢性中耳炎的影响,我十七岁得了体位性美尼尔氏综合症,好在是偶尔发病。躺在床上,透过蚊帐看天花板;蚊帐里面,落着一只蚊子。我对它奈何不得。因为只要稍微转动方向,哪怕只是偏一下头,就天旋地转,身体飘浮起来,跟着旋转;或者,感觉从高处掉下去,恶心,想吐。周围的事物仿佛盛在水中,被晃动,放在北窗下的桌子似乎瞬间就飞出南窗。

  前两年又受了折磨,我梗着头颈,躺了三天,心里灰颓。忽然,从身体感受上,我复习到某种似曾相识的东西。后来想明白了,这种旋转,这种下滑,两侧物体的这种一闪而过,有若童年热衷的游戏:转椅、滑梯和秋千。区别在于,欢乐彻底演变为痛苦。一生情状有多少在幼年被预示、被警告?我那时进行的,也许,正是身体的适应性练习。

  荡秋千,越来越高,越危险越喜悦。作为一个骑在钟摆上的孩子,呼啸的岁月在我耳畔。

  2

  葡萄架下,一片片黑迹。蚂蚁有的已经阵亡,蜷缩着,像五号字体的逗号。大部分还在继续较量。

美文,小清新图片,馨文居

  小小的铠甲武士,相互箝牢,企图致对方于死地。我不能从外貌上区分两方:精巧的触须和腿,占到身体一半的硕大脑壳,卵形腹部,细得夸张、几近束断的腰——蚂蚁长得全一样,它们凭什么记清庞大的家族成员并指认混同于中的敌人?靠气味吗?我从两边的蚂蚁队伍里各捏出几只,仔细地闻,辨别。

  蚁群糜集,两侧各延伸出一条细线,后方仍在增援。同族之间碰碰触角,似乎传递着牺牲的决心,然后它们勇往直前,越过密密麻麻的已经死去的兄弟。

  我把糖吐到地上,含化一半的牛轧糖落有几个不整齐的牙印儿,软软的,泡在亮晶晶的唾液里。甜味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吸引蚂蚁,除了三两只被糖块粘住的,正费力地试图挣脱。我为自己的礼物没有受到重视而气恼,带着报复心理,拨弄起刚刚逃离困境的那只。它在尘土、唾液和手指的压力下翻滚。没过一会儿,它死了。我黏着的脏手指上沾着卑微的尸体。

  上一次,也是半块牛轧糖,让我抓到很多俘虏。蚂蚁簇拥着掉入我布好的陷阱。我合上火柴盒的盖子,把它放到耳边。

  火柴盒薄,我听到众多不安的黑的碎的小脚在移动。它们慌张,找不到光和出口。声音极轻,极轻,我看不到它们。像亡灵。

  为什么孩子都对观看蚂蚁抱有兴趣。它们把一只肥胖的虫子拖到洞口,如同脚夫搬运着一具棺材。虫子还在扭动,身体的前半部被蚁群覆盖,只露出后半截令人不快的鬼样的浅绿色和蛆般的螺纹。相对蚂蚁来说,肉虫体积庞大,但这个巨人的威胁形同虚设,它笨拙的自卫方式根本无法抵御遍布全身、同时进行的咬噬。它会被肢解得最碎。

  蚂蚁得胜回巢,效忠肥胖的蚁后……没有发现,运回的猎物,长相酷似它们敬爱的女王。

  或许,它们乐于享受这种相似。

  卑贱,数量众多,终日忙碌。在超现实主义大师达利那里,蚂蚁,和软表、面包、拐杖、抽屉一样,成为重要的个人绘画符号。它暗示着人类潜意识中的恐惧、脆弱和焦虑。

  达利在自传中回忆童年一只受伤的蝙蝠:“我大声跟这只我开始宠爱的蝙蝠说话。我一遍又一遍地亲吻它毛茸茸的头顶。”但是第二天早晨,等待他的是一幅可怕的场景。蝙蝠遭到疯狂蚂蚁的进攻,它“嘶哑地喘息着,嘴张得老大,露出小老太婆的牙齿”。被怜惜的感情支配着,达利匆忙拾起它,打算吻它疼痛的头,但他却没有这么做。

  “……用牙死命地咬了它一口,我觉得它断成了两截。”

  蚂蚁忙着加固蚁巢,以防雨水渗漏。砂粒发白,把穴口堆得像座微型火山。

  中班的小案兴致勃勃地劳动着。他掘开蚁洞,泥土溅起,弄脏了他的脸和昨天磕破的还上着红药水的膝盖。错综复杂的庞大的地下工事,暴露在他的玩具铁铲下。还有白花花的卵粒。小案耐心地翻捡蚁卵,说回家用水冲冲,喂给他们家的鱼吃。他的指甲里塞着泥垢,几粒芝麻大的卵。

  一个孩子,轻易可以杀死无数。我就曾把滚烫的开水浇注到蚂蚁堆里,蚁尸顺着小便一样的水流漂浮。

  凹透镜下,出现一个耀眼的光斑。我调整角度,让它追上一只正在觅食的黑蚂蚁。舞台投射下来的聚光灯,集中在蚂蚁身上。强烈的光源似乎让它怔住了。它不动。然后,蚂蚁的腰背渐渐拱起,头部弯下去,几乎碰到屁股尖。它僵硬地翻了个身,几根细得快看不出来的腿在空气中盲目地蹬了几下,就停止。细小的光斑从死蚂蚁身上跳开,跃过不平的路面,跃过刚露出土面的草芽,跃过另外一只黑蚂蚁……又移回来。

情感日志猜你喜欢
发表评论,让更多网友认识您!
深度阅读
爱情散文  名家散文  散文诗  诗歌流云  日志大全  人生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