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她没有来上课,我就给她母亲打电话,问孩子上学来没。没来,在家,就安下心。要是来了,没到学校,万一瘫倒在路上,就麻烦了。他们家离学校远,走路要半个钟头,她肚子疼,走路慢,其他学生前面走了,留她一人在后面,出点事,也无人知晓。后来,我才知道,女孩有焦虑症。我上课期间她没有发病,可能是我上课环境相对宽松吧。
有几天,女孩没来,我打电话问,她母亲说要去城里看病。随后,我离开了学校,也不知她的病好些了没。
还有一个女孩,叫什么晗,我把姓忘了。女孩瘦瘦的,被校服包裹着。有时梳两个马尾,有时一个,不过都扎得整整齐齐,丝毫不乱。脸白白的,极为素净,像极了一颗白瓜子。她的学习一般,但人聪明,也乖巧,就是有点懒惰和粗心。后来,我得知她是我堂姐的女儿。
既然是堂姐的孩子,我就格外关心一点,当然,也就比别人严格一点。虽是亲戚,但我该批评还是批评,该吓唬还是吓唬,不能因为是亲戚,让孩子产生更多惰性。
每次上课,看着梳洗得干干净净,穿戴得整整洁洁的孩子,我就想起堂姐。十多年不见,她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了我的学生。她变成了什么样子呢?
六
在小镇上,几乎所有干公事的,每周五一下班,迫不及待,齐刷刷全进城了。因干公事的,几乎全在城里买了楼房。家在城里。其实不光我们小镇,所有乡镇都是如此。平时,因为工作,因为一份养家糊口的工资,大家都留守乡里,各干其事。到周末,就进城,当两天城里人。周一,又回到乡下。每周如此,周而复始。
我们小学也是如此。
每周五下午,大多数老师就按捺不住了,草草上完两节课和一节自习,赶回宿舍收拾东西,准备进城。大扫除完毕,有时有降旗仪式,有时仪式便免了,只为早点进城。
起初,学校老师没有私家车,大家都坐班车。下午有一趟车,专门拉干公事的,要经过小镇。中学、信用社、小学、乡政府等,依次拉上来,人就挤满了。没法坐,大家站着,脚底下堆满大包小包。坐单趟车,从小镇到城里,车票十五元。
也有个别不进城的,要么是年龄大的老师,家在乡下,要么城里暂没买房,长期住校。周五放学,他们倒是消闲了,不慌不忙,洗洗衣服,干点家务。没有了学生的喧嚣和教学的繁杂,校园里只有几个人,清清静静。
前些年,政府在城郊盖了保障房,每平米两千元左右,很便宜,但地方偏僻,没人买。后来政府为回笼资金,将这些房分配到各乡镇,乡政府、学校、卫生院等单位,很快就把这些房消化掉了。后来,那个小区同全国房价一样,水涨船高,到了六七千元。很多在乡镇干公事的,大都集聚在了那个小区。小镇的老师们,也都住那里。
后来,有些老师手头宽裕,买了双排座。因为便宜,装的人多,实惠嘛。有了车,中午,给那老师打个招呼,放学后,就可以坐他的车了。实在挤不上的,就坐班车。车里装着一堆人,大家说说笑笑,像刚从笼子出来,解放了一般,自由,舒坦,心情大好。到了城里,每人给那老师十元钱,算是车费,那老师推辞一番,接了钱。
从学校到我家,路程约二十里路,但我很少回去,直接坐着车进了城。我一个人像孤鬼一样,从乡下钻进城里。不是不回家,是回去实在无聊,在城市的人堆里挤惯了,回家,感觉被世界抛弃了一般。于是,一放学,火烧火燎一般,跟其他老师一道逃离了乡村,像一只老鼠,生怕迟一步,会被捉住,重新塞回笼子。
因为要进城,我在南城根租的房子一直没退。周一到周五空着,周末我去住。用别人的话说,我人走了,但根据地一直没放弃。我算过一笔账:每次进城,没处住,睡宾馆,最便宜八十元,三晚上,二百四十元。一个月假设来三次,就要七百二十元。我如果租房,一月也就二百元,而且爱怎么住就怎么住,爱睡到几点就几点。
有了在南城根的出租屋,我还觉得在这个城市有立锥之地,还不是局外人,还没有被淘汰。说什么怀念乡村,回到故乡,也只是嘴皮上说说,要真在乡下呆个一年半载,早就憋疯了,逃跑了。在城里过惯了,即便是寄居,是漂泊,但早被乱花迷了眼,被红尘糊了心,看着那些妖艳而过的女人,看着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看着那些人潮翻滚的街区,即便跟自己没有一根毛的关系,但看看,过过眼瘾,心里也是踏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