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万勇,户口本上这么叫,背地里都叫他李剜肉,成立个什么侦探公司,带着蓝德书和王奔娄到处跑,像一群马蜂,嗡嗡地咬人。说是公司,其实就是个空壳子,专干敲竹杠勒大脖子的事。
纪老驴直挺挺地躺着,搭起塑料棚遮住了阳光,风一吹,塑料布呼嗒呼嗒响,挺瘆人的。花蝎子刚走,浪花就来了,也不说话,上去拉着拽着把纪老驴媳妇弄上车,说是去医院了。蓝德书绷着脸,看她的眼神,像一把小刀子。不是这场合,他真想上去抽她几嘴巴。扔下儿子和男人,跟花蝎子鬼混,丢了他蓝家祖宗八代的脸。浪花长着小蛮腰,忽闪着大眼睛,胸脯一耸一耸的。前几年,花蝎子开宾馆,浪花去当服务员,一来二去的,和花蝎子好上了。花蝎子大她整整二十岁,两头细当间儿粗的一个人,没个样儿,要不是财大气粗,连女人的屁股都甭想摸。有一次对着浪花,蓝德书张口就骂,你是缺爹啊还是少爷啊,你奶奶的呀。
蓝德书长长地叹气,眼睛向蓝水湖那边看,哎呀,啥时候来了这么多车,有小轿车,有大吉普车,还有轰隆隆来回跑的大翻斗。这是开工了,可要命了。蓝德书寻思着,跨上摩托向那边跑。
二
蓝水村在松嫩平原一大片湿地里泡着,湖泊连成片,芦苇水草比房子高。生产队没散时,夜里野狼跑到村里嚎,大白天狐狸獾子不慌不忙地走。南草甸上,几十只、上百只一群的黄羊子噌噌飞。鹰旋天空,兔子跑出一溜烟儿。到了迁徙季,野鸭子从南方飞来,扑棱棱落进湿地。民国初年,逃荒潮起,山东人蓝喜水落脚于此,搭窝棚围院套,开荒种地打鱼卖钱。以后,陆续来自河南、河北的讨饭人,水边栖身,成了原住民。再后来,开垦大荒原,密了人烟,兴了北国,渐积渐累,有了北原市。冬天一到,大雪漫天,西北风裹着大烟炮,吼出豪迈。白的世界,野狼夹着尾巴跑,地冻出裂子,湖泊浑然地睡熟了。等到了春暖花开柳絮飞舞,蓝水湖伸伸懒腰,惺忪眼睛,慢慢地蜕皮,如一轮撑圆的月亮,蓝汪汪地波动,把北原市高大的建筑映进湖里,杂乱无章的灰屋顶在水面上跳舞。倒是形单影只的水鸟,少了心理落差,干叫着,对着湖上的影像,发狠地一次次地啄。
当年,蓝喜水立村时,看这一片广阔的湖水色如蓝天,便心智大开,给它取了蓝水湖的名字。“蓝”意为纯净,“净”与“进”谐音,“水”又视为财,所以也有人把蓝水村叫成“进财村”。
蓝德书想到工地上侦察,走到半路上,撞见了花蝎子。他开着他的车,一蹿一蹿地走,雪粒子击打的车窗上,摆着欢快的雨刷。花家的老狗瞪圆一只瞎眼,看着花蝎子的车轻轻地摇尾。这幢小二楼的门前,这一段油漆道上,每天都有老狗的身影,它扬着脖子,在这里消磨时光。有一天月亮爬上东天,像一捆麻秆儿成精的那个人散着步子,从花蝎子的别墅里出来,有女人扶着,打开的车门上,遮过来几只手。老狗高翘着尾巴,对着这伙人嗞嗞地叫,像是跟他们说再见。半夜闹失眠,月色朦胧中,蓝德书出来溜夜,看花蝎子的别墅前,有群人上蹿下跳,女人扬着白森森的脸,用力扭动着红屁股。男人青面獠牙用钩子状的手,不停地抓挠女人的胸。哦啊地怪叫。以为看花了眼,回到家站在房上,再往那边看,还是那样,那些人还在那里跳舞,只是影影绰绰若隐若现,看得不大清楚了。是撞见了鬼,还是在梦游,蓝德书至今也没想明白。
他想轰着油门过去,他不愿搭理他,什么“妹夫”,浪花他都恨,何况他花蝎子。但脑袋里跳出另一个蓝德书,这个蓝德书犹豫了片刻,停下了摩托。摇下车窗,花蝎子问,去哪儿?蓝德书答,走着玩。花蝎子瞪着眼,又说,纪老驴的事,少掺和。蓝德书说,你管不着。花蝎子软起嗓子说,真不能管,水太深。
年前,花蝎子当上村主任,市里让他兼任宏伟铝业北原开发项目服务专班的成员,前几天,参加了全市改善营商环境座谈会,坐在一排带“长”人的对面,他听着记着,凝着眉,像个大干部。撞上了牛运,他是看不到他别墅前的鬼影,但他夜里开车常感到头皮发麻唰地酥遍全身,模糊地看到车窗上,扑来一张张鬼脸,喊叫着抓挠他。找来半仙儿,没看出个子丑寅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