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蓝德书总是接到陌生人的电话,要问纪老驴的事,刚接听,蓝德书赶紧撂了。后来不认识的号他干脆不接。
来了两个老头儿,挤咕着泥鳅眼,女人们幠上去,要吃人。
纪老驴出事后,蓝德书总觉得身处危险中,就像头上悬着一颗炸弹。一想起来,后脑勺就凉,呼呼地冒凉气。眼下,两个“夹克男”来找他,打个照面,他跑了。两个人转身紧紧地追来,像警察追捕逃犯。手腕咋还一阵阵发麻,撑惯了摩托手像是断了,像常说的抽筋,要命的是手抖得厉害,抓不牢车把。他想,要是手一软脑袋一晕,一头从大坝上栽下去,一切都完了。
车还在追,电话嘟嘟响。
过了蓝水湖大坝,走一段水泥路,他拐上了进城的主干道。一身的灰土,满嘴沙子,顾不得了。进了市区蓝德书加大油门,摩托一阵阵高叫,箭似的涌入车流。上立交桥再过电视塔,到了向阳大道旁的湖滨广场。好多溜达的人,大人拉着孩子,指点着天上的风筝,情侣们相拥着,制造甜蜜。
他把摩托停下来,直起腰杆儿向广场走。掏出手机一看,十几个未接电话,有浪花的,另外那个号是王奔娄的。他要好好歇一会儿,就在这儿好好地喘口气。仰在一排椅子上,像一个刚刚从沙尘暴里钻出来的人。他想喝几口水润润嗓子,喉咙燎着小火苗呢。想回浪花的电话,又灭了屏。通过纪老驴的事,哥儿俩的关系有些缓和,好赖都是亲妹妹,咋能不惦记。近来,浪花男人好像疯了,有一天半夜,他摸到浪花住的楼下大喊大叫。一手拎酒瓶,一手抡菜刀,把两棵唐棣树砍得皮开肉绽。
喘匀了气,蓝德书给王奔娄打电话,抖着嗓音问,啥事。那边急吼吼地说。他站起来散着脚步向摩托走。王奔娄求他救李万勇,他没搭理,觉得没啥不对,后来一想真不该那样。刚才,王奔娄电话一遍接一遍地打,他就知道这里边有事。
姓高的他见过,个头不高长得白胖。他年纪不大,说起来官话来倒是头头是道,像个站得高看得远的大人物。酒桌上,不超三句话,就往国家大事上唠。蓝德书闹不懂,半年前他咋知道宏伟铝业要来建厂,而且知道要建在蓝水村。
此时,水云阁房间的沙发上,姓高的眼睛半眯,圆嘴巴半天动一下。有些埋怨地问,你跑啥。蓝德书红起脸,头埋得很低。王奔娄结巴,半天才吐出几个字,真,真不讲究。
七
借媒体说话,姓高的说。他抽出一根中华烟往烟盒上蹾,刚叼在嘴上,王奔娄急忙送上跳动的火苗。烟雾散开满屋子辣味。
蓝德书反感他,觉得他能装又神叨叨的。当下,他们小团伙被打散,又没法救李万勇,姓高的肯帮忙,管他黑猫白猫,救李万勇最要紧。
没在村里见记者,也好,姓高的拧灭烟头,眼睛闪出一道亮,他拍打蓝德书说,找你,是叫你写一份举报材料,马上就写。看着眼前的白脸人,蓝德书心里吊着一个谜。
没人能想到,小厂污染的事,蓝德书曾举报过。因为到处建厂污水横流,空气和水质变坏,两千多人口的蓝水村有一百五十多人得了怪病,有的直流口水,说话咬不准字音。有的两眼模糊走道里倒歪斜。还有的手脚发麻大骨节上长包,走路像挎筐,像扫地;熊榔头他姐和刘狗蛋他妈病得更邪乎,有鸟在头上飞,就像猫头鹰那样地叫。得癌症的也不少,有的一家摊上三口。去年,蓝德书媳妇查出乳腺癌,化疗加上害怕,人瘦成了一把骨头,蒙上一张纸,就能哭了。
蓝德书本是高中生,写得一手好作文,让他写东西,粮库打死一只耗子——不是啥大事,个把小时刷刷地写出十几页。拿给姓高的看,他不住地点头。
手机响了,浪花打来的。
快来呀,哥,他在我楼下作呢。
咋的了,是谁在作,蓝德书突然明白,是浪花他男人。早上看他拎着一瓶酒一边走一边喝,东倒西晃的。他跑下楼跨上摩托,紧着往浪花的小区赶。小区叫月亮河,新开发的,掉在一片绿阴里。细高的楼房下,小桥流水新枝吐绿,满眼的鲜亮。老远听得见浪花他男人在撒泼。到近前,看他拦住浪花光着膀子趿拉着鞋,满嘴喷白沫,骂得很难听。他一边骂一边指点着,指头的拖影变成了一把小扇,像武林高手在隔空点穴。浪花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身子不住地抖。
躲开,不嫌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