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懒得睃上一眼,纤纤玉指一点,不偏不歪,21层——误差率0%。
那些闪着红光的数字,一时电梯间争相邀宠,一跳一愣。嘁!朱莺半眯着眼,哼着无字曲,秒杀一切的范儿。每次,身上或多或少地散发着各种味儿的病号,塞在这么个狭窄空间里。她只好翕动鼻翼,有时还一只手扇那么几下。伴随直上直下或飙升或坠滑,没几天下来,新鲜劲儿说没就没了。
唉,坐班……这就是胡素梅为她量身定制的生活套餐?
去年春上,朱莺与这个叫“21”的阿拉伯数字有了相爱相杀。比如说上班的这个楼层,甚至连前些天装潢完工的那个四室二厅,都是21层。
为什么是21层,而不是20或22 层?胡素梅说的就是人生经验:楼房,讲究七上八下,三“七”才21,连“上”三次,不就是连跳三级?
难道命中注定?这不纳闷么?细想一下,或许,这就是命。现在,朱莺有点儿认命,换句话说,大是大非面前从没做过主,或者说轮不到她做主。
她的主,只能是胡素梅做,必须的。
二十多岁的人了,胡素梅还是大包大揽,决绝甚至霸道,凡事就没想过要与她这个宝贝女儿商量。朱莺当然抗争过,绝对不止一次,是没法统计的N次。小打小闹有过,轰轰烈烈也有过,但是,抗不过命。自己肉身是胡素梅给的,21层是胡素梅选的,不管是上班的这家市中心医院胸泌科,还是即将成为婚房的那个21层。好像自打一生下来,朱莺就跳不出胡素梅掌心,再怎么蹦跶也是西天取经前的那只泼猴,拗不过就是拗不过,特别是母亲那套说辞,以及说来就来的梨花带雨的眼泪。
毕竟,胡素梅不是掌心无边的佛祖,也没念紧箍咒。只要一僵持,结果总是朱莺心软。不心软,还能咋的?“好了,听你的,还不行么?妈……”
这么一声喊,对面破涕为笑,脸蛋热烘烘的,一把还搂住了,眼角扫了一眼,那是一幅挂在朱莺闺房上的画:女儿乖,女儿是妈妈小棉袄,妈这一辈子,还不是为女儿活?
这话,如同课堂上老师要求死记硬背的数理化公式,说耳朵起了茧子,一点儿也不夸张。好多次,朱莺烦了厌了,一次次生出类似逃学的快感,可一想胡素梅大半辈子的不容易,快到嘴边的话语化作一声叹息:摊上这么个老妈,就得认命,你说是不是?
一瞬间,朱莺恨不得一抬头,对着那幅画狂吼一声,想把画上的那只鸟轰走,轰得越远越好,一辈子都不想再见。
这幅油画,是胡素梅花了不菲的一笔钱,在市文联找了个有着什么协会头衔的画家,好说歹说求来的。据说那位画家也爽快,答应后立马闭关半个月,呕心沥血啊。还有呢,听说画家画了这幅杰作,本想自个儿收藏准备参加国展。那幅竖挂的画面,一只平常没怎么见过的鸟,这么些年一直栖在枝头,欲飞不起要死不活,与那个黏糊糊的王立宏一样,不把人烦死,也要扒掉一层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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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中心医院那几架电梯,怕是世上最憋屈的电梯。虽说两边对称开着,开开关关的频率极为稠密。刚上班时,朱莺都替它们着急,唉,这要是一个人用脑子控制的活儿,一周不得三次以上的神经病,吉尼斯纪录都要作古。这其中,有单层停靠的,也有双层停靠的,还有全楼层停靠的,以及手术专用电梯。对于医院来说,电梯是什么?没过些天,朱莺想通了:这几条竖直向上的金光大道,哪条不是创收通道?哪条不是病人主动送上银两的路?好在不管哪部电梯,朱莺都能上下自如,“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这是小时候听到父亲朱银根朗诵过的伟人诗句。朱银根那个高智商,怎么不遗传一点儿给自己?有时一恍惚,朱莺都怀疑过自己是不是与他有血缘关系,可是这也仅仅是一个怀疑。
算了,免提就是。朱莺享受的就是这么个“医护特供”,身穿粉色大褂护士服,电梯一闪身,上21层或是下到1层,抬头一按轻车熟路,眼里盯着手机屏,不用盯着,一抬头,总能准点无误。
这次,直到有了电梯到顶的提示音,朱莺才慌了神,这才发现肉身直奔顶层33楼。
进院一年多了,上顶楼还是第一次。
既然没上过顶层,看一眼又何妨?
凭窗眺望着宜湖市区,那一瞬间的感觉,正如那个叫马道远的病号说的:登高望远,一览众山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