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带带,你就知道带?一抬头,那幅画高悬眼前,让朱莺长叹了一口气。小时候,由胡素梅做主结识的那些干爸,好多个都没了后续。其实,就算常来常往又有什么意思?逢年过节总是要见上一面,无非吃吃喝喝打牌小赌,有时杠上了,麻将一上桌血战到底差不多要干个通宵。除了赌,除了拼酒,真不知道他们还会闹出什么来。小时候自己不懂事,认了那么些干爸,韩信用兵多多益善。如今想来,一切都是哄着玩儿的。这其中有好几个干爸被纪委喊去喝茶后就再也没有回家,还有几个悄悄地换了新的干妈,一个赛一个水嫩。
好在那个王文迪风雨之中依然坚挺。毕竟有纪律箍着,有贼心没贼胆的也有不少。工作搞不好换个岗位照样当官,不到万不得已,后院哪能起火?上月,王文迪换了个岗,平调到市水产局,还是当一把手。“这世界变化太快,微信段子不也有这么一说?那就是——再也回不去了。”朱银根舌头硬了:莺啊,小毛孩一个,哪里搞得清?那年,我转业回来分配安置。你爷爷硬是要我进粮站,他那时在粮食局当副书记,说粮站大国营,天塌下来老百姓也要吃粮,粮站还能倒了?谁知道呢,这才几十年,那么大一个国营粮站,说是改制,其实就是倒了,不就是换个说法么?
上次,也是家庭聚会时喝酒,朱银根没控制住,说了句酒话:什么两家?我们就是一家,朱莺以后有你这个当局长的公爹罩着,怕个啥?
你还是当心你的鱼塘吧?胡素梅冲了过来,抢先与王文迪炸了个罍子。高脚玻璃酒杯的酒液清澈着晃荡着,不会低于三两酒,就这么一仰脖子,直通通地灌了下去。
朱莺倒吸了一口凉气,像是吐着信子的蛇:我的妈呀,你这是干什么,学我老爸当年一腔热血,上前线炸碉堡掩护大部队前进报效祖国还是咋的?现在巴结人家啦,早干什么去了?自己拼着命冲,却护犊子不让孩子吃苦?就知道宠着惯着,其实女儿哪里笨呢,要不然,就算是马道远那样的高才生,现在能把我甩下几条大街么?
一时间,朱莺就这么干愣着,没有相应的制止表情。她想起来一句什么,好半天这才理清了头绪,那就是:不仅是苟且,而且是清醒地苟且。
也就是说,眼下的自己看似活得光鲜,其实苟且地活着,而且是一种清醒之下的苟且。不是么?在这个家里,她只能是按部就班地由着父母摆布,还不能有自己的一丁点儿想法;若是有了想法,那就意味着是她自找苦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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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面对面地与马道远母亲说了几句,朱莺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也只有到了儿子快要出院的时候,马道远母亲算是第二次赶到医院。朱莺这才知道,马道远母亲这个农村妇女是个低保户,家里不多的田地让政府征迁了,母子俩就在城郊一个小区买了个二手房,拆迁补偿款也没几个,估计还欠了一大笔债。马道远母亲平日里只能是靠卖小菜为生,要不是儿子办出院手续,往常这个时间段,还没到她早早收摊的时候。
单看看人家,风吹日晒的一张老脸,估计都没给过化妆品亮相的机会。那双眼睛却出奇地大,年轻时少不了的几分妖娆。可惜再大的眼睛生在这张脸上,哪里有小燕子赵薇的那种富贵命?马道远父亲在外养了个小三,从某种情理上讲,他这样的男人嘛,倒也能博得路人的几分同情。
同样是母亲,现在想来,含辛茹苦的她与胡素梅不可同日而语。这个女人一点儿也没有失落感,走路都是挺着并不挺拔的腰板,给儿子办出院手续的时候,跑前跑后的脚步生风,根本就没有累的那种感觉。
也许,她比谁都累,可心里却比谁都有成就感。很快,马道远去美国藤校攻读博士,宜湖郊区那间二手房里,怕只有她一个人独守空房,她会玩微信么?她会开视频么?那么远隔重洋的思念何以慰藉?从这方面而言,胡素梅并不输她,但是以她自己与马道远相比,朱莺有点崩盘了:当年同一年级的校友,眼下甚至将来越拉越大,这往后还能有什么可比性?
马道远患的是肾结石,做了个微创碎石,住院也是个小手术,几天后就平安无事。本来,他就没带什么行李,只是行动不大方便,由着母亲办理出院手续去了。马道远简单收拾之后,朝着朱莺扬了扬手,算是一个告别手势,感激似的晃了几晃。
加个微信,老同学?连朱莺也没有想到,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是那种急匆匆的,生怕这一别人海茫茫,今后再也没了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