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远去的队伍,站在道旁看热闹的王立山说,你看我家大少爷多神气!在他前面站着的梁大刚头也没回,说你家大少爷不是在北京吗?王立山刚要回话,感觉有人拽了拽他的衣角,便扭过头,见是李三,他显得有些不耐烦,拉着脸子说,咋的了?李三低下头,小声说道,老爷叫你回去。王立山把手里的蝈蝈笼举起来,晃了晃,叫了声大刚。梁大刚回头,王立山一笑,刚子,知道这个值多少钱吗?梁大刚摇摇头,你知道我不稀罕那玩意,愿意多少是多少。再说了,你少祸祸它,小心这家伙撕了你!王立山一撇嘴,差点儿笑出了声。把蝈蝈笼子拎到眼皮子底下,仔细地看了一眼,嗯,今晚就指着你了,能喝一顿了。说完,得意地对李三一甩头,走了。
梁大刚望着远去的王立山,摇了摇头。他感觉自己和王立山越来越没有什么话可说了,不像在二佐屯那会儿,俩人啥事都不拆帮。小时候,一起往房檐子上比赛撒尿。再大一点儿,抓鱼打鸟。后来,他先进城去了郝家油坊,而随后王立山就来了,专给郑万昌抓蝈蝈。因为抓蝈蝈,俩人还闹了半红脸。但王立山最后一句话把梁大刚整没嗑了,你梁大刚能耐,你给我找一个吃香的喝辣的差事?
王立山回到郑万昌的宅院,明显感到今天的气氛不同往常。走进郑万昌的屋子,他看见先前跟着北原的大少爷坐在八仙桌子后面啜着茶。郑万昌躺在炕上,平端着烟枪。王立山吸了吸鼻翼,觉得老爷抽的烟确实有股特殊的香味。
王立山对着郑万昌一猫腰,然后把蝈蝈笼子往前一亮,说老爷,我回来了,您看,这黑眼铁哥……郑万昌晃了一下烟枪,拦住了王立山的话,咳嗽一声,用烟枪往旁边点了点。王立山立刻明白了,转身对郑勋也是一个猫腰,但幅度明显加大,轻声地说道,见过大少爷。郑勋用阴冷的目光在王立山的身上扫了一遍,点下头,说看出来了,你小子挺机灵。现在这世道谁还玩蝈蝈呀?边说边从腰里拔出一把锃亮的王八盒子,举起来,黑幽幽的枪口对着王立山。王立山一哆嗦,大、大、大少爷……郑勋站起身,把枪背在身后,踱着方步,慢慢走到王立山面前,突然把手从后面甩出来,锃亮的王八盒子差点儿顶住王立山的肚子。王立山的额头渗出汗珠,郑勋嘿嘿地笑了两声,蝈蝈王,不,王立山,也不,应该称呼为王队长,奎县大日本皇军宪兵队侦缉队王队长,从现在开始正式上任,这把枪也归你了。
王立山背着手走在奎县的大街上。他的个子好像明显地长高了一块,眼睛也是和北原差不多,直直地射向前方。更显眼的变化是他手里的蝈蝈笼子不见了,斜挎着的王八盒子随着双腿摆动而上下颠着。他走到孙二嫂的摊前,抓起两个大馃子,照例扔过一张满洲国绿票子,转身就走。孙二嫂从匣子里拿出一个小红帖,追了上去。王立山说,你咋的,看我不逮蝈蝈了?那倒不是,你现在出息了,官家人了,我可不敢高攀,整清楚的,一码归一码。王立山望着孙二嫂的背影,想不明白她抽的这是哪门子风。带着疑惑和不解,王立山走进了郝家油坊。
郝家油坊在奎县是个很吃香的买卖,谁家过日子能离开豆油啊。大青山脚下一眼望不到边的黑土地就产苞米、高粱和黄豆。每到秋天,郝家油坊通宵达旦地亮着灯,伙计们三班倒,门口榨油的四挂马的大车、两匹马的二马车、单个的毛驴车、人力推着的独轮车排一溜儿。正在招呼顾客的郝兴发见王立山来了,刚要开口喊“蝈蝈王”,冷不丁儿地回过神来,满脸堆笑,哎呀,王队长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里面请里面请!
王立山绷着脸,摆了摆手,说郝掌柜的,跟我客气啥,都为了一口饭的事。告诉你,给北原太君的豆油你可别耽误了,我家少爷,啊,不是,是郑翻译官,郑翻译官说了,那可是军需物资,整出点儿差错你可吃不了兜着走!郝兴发连连点头,不能误事,绝对不误事,咱放在心上呢,谁能拿吃饭的家什开玩笑?好,我信着你了,回去也好交差了。王立山说完,抬腿迈了一步,又转回身,哎,我说,梁大刚呢?啊,回王队长,他去四方台送货去了。王立山眨巴一下眼睛,挺巧,从明天开始,实行满洲国粮谷临时统制法,所有粮食,包括豆油一律禁止出城。那这、那……郝兴发吭哧半天,抬头再看时,王立山已经走了。郝兴发站在原地发了一阵子呆,这不让出货,生意可咋做?